又经过两日平稳得近乎枯燥的行程,当翻越最后一道名为望城坡的山梁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仿佛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一条宽阔得足以让世俗王朝帝王仪仗都显得局促的青石官道,如同一条沉睡的青色巨龙,从脚下蜿蜒向前,气势磅礴地延伸至视线的尽头。官道之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构成了一幅动态的浮世绘。
有驾驭着各色飞行法器的修士,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流光,贴着规定的低空航道疾驰而过,带起阵阵劲风;有骑着形态各异、被驯服的妖兽坐骑的武者或修士,蹄声如雷,威风凛凛;更有装饰极尽奢华、由珍稀异兽牵引的华贵车辇,在气息精悍的护卫簇拥下,不疾不徐地前行,彰显着车内主人不凡的身份。
喧嚣的人声、兽吼声、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以及法器破空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隔着十数里之遥便扑面而来,宣示着前方那座城市的活力与繁荣。
而所有人的目光与脚步,都汇聚向同一个方向——那座匍匐在广袤无垠平原之上的庞然巨物,青岚域无可争议的中心,天风城!
城墙高达百丈,巍峨如山岳,通体由一种名为青罡石的巨型条石垒砌而成,石面光滑如镜,却又隐隐有无数细密复杂的符文在日光下流转,散发出一种坚不可摧、万法难侵的厚重气息,显然布设了极其强大且覆盖全城的复合型防御大阵。
城墙向左右两侧延伸,直至没入地平线的尽头,仿佛一道分割天地的巨大屏障。高耸的城楼之上,绣着“天风”二字的巨大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隐约可见身披制式灵甲、气息精悍的卫兵如同雕塑般肃立,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带来一股无形的肃杀与威严。
目光越过城墙,可以看到城内无数高低错落的建筑如同森林般密集。有高耸入云、顶端隐没在缭绕灵雾之中的八角塔楼,散发着强烈的灵气波动,似是某种修炼塔或是观测塔;有占地极广、造型古朴大气、飞檐翘角如同展翅巨鸟般的宏伟殿宇;更有数不清的白墙黑瓦、雕梁画栋的民居、商铺、酒楼、客栈……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构成了一片浩瀚无边的建筑海洋,一直蔓延到视野的极限。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天风城的上空,并非寂寥空旷。一道道颜色各异、代表着不同属性法力的遁光,如同遵循着无形轨道的流星,在城池上空特定的空中航道上有序地穿梭往来,那是被允许在城内飞行的修士。
偶尔还能看到体型庞大、装饰华丽、船身铭刻着防御阵纹的浮空船缓缓驶过,投下大片的阴影;也有一些明显身份尊贵之人,驾驭着羽毛绚丽的珍禽或者鳞甲森然的异兽,姿态优雅地从低空掠过,引来地面上不少羡慕或敬畏的目光。
一股混合了精纯灵气、百草药香、人间烟火、金属矿石、以及无数生灵混杂气息的庞大生气,如同温暖而汹涌的潮汐般扑面而来。
这股气息中,充满了机遇、竞争、欲望与梦想,是只有在人口极度密集、修行文明繁荣之地才能感受到的特殊场域。
“终于到了!天风城!我们回来了!”柳青青望着远处那座熟悉的巨城,激动地雀跃起来,连手臂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的疼痛似乎都忘却了,小脸上洋溢着回到家的安心与喜悦。
苏慕白、李铁、王浩几人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眼神中充满了归属感。就连一向矜持、喜怒不形于色的赵乾,那紧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放松。
“叶前辈,前面就是天风城了。”苏慕白收敛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转身对着叶凌云,神态恭敬地介绍道。
“按照天风城的规矩,所有初次入城者,无论修为高低,都需在城门处的登记点记录基本信息,并缴纳一枚下品灵石作为入城费用,此费用可在城内滞留一月。”
“城内严禁任何形式的私自斗法厮杀,违者将由城主府执法队严惩不贷。空中飞行也需遵循划定的航道,不得擅闯禁空区域,否则也会受到重罚。”
叶凌云微微颔首,表示知晓。这些规矩在秩序井然的大型修真城市中算是常态,既能维持基本秩序,也能为城主府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一行人随着庞大的人流,缓缓走向那如同巨兽开口般的城门。城门洞高达十余丈,宽阔得足以让体型庞大的攻城巨兽轻松通过。
门口两侧,排列着数十名身着统一制式、闪烁着灵光铠甲的城卫军,他们气息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最低也是凝气后期的修为,其中几名小队长更是散发着洞天境的灵力波动,一丝不苟地维持着秩序,并负责核查身份与收费。
这等守门力量,已堪比青岩城一些家族的中坚,可见天风城底蕴之深厚。
队伍井然有序地前进。轮到叶凌云他们时,苏慕白几人熟稔地出示了天风学府的弟子令牌,守卫只是简单查验便予以放行。
轮到叶凌云,他缴纳了一枚下品灵石,在登记簿上随意写下了“叶轩,散修”的字样。守卫见其气度不凡,又与天风学府弟子同行,也未多加盘问,便挥手让他进入。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如同实质的海浪般拍打而来!
街道两旁店铺里伙计卖力的吆喝声、顾客与店主的讨价还价声、酒楼食肆里传出的觥筹交错与谈笑风生、街头艺人表演法术引发的惊呼喝彩声、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法器飞行破空声……无数声音交织混杂,形成一股庞大而充满活力的城市交响曲。
眼前的街道宽阔得超乎想象,足以轻松并行二十辆马车。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招牌琳琅满目。有药香扑鼻、门庭若市的百草阁、丹鼎轩;有寒光四射、陈列着各式神兵利器的神兵楼、千锻坊。
有布置雅致、隐隐传出丝竹之声的茶楼酒肆;有挂着神秘符文招牌,专门经营符箓、阵法、傀儡的专门店铺……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灵光闪耀,让人目不暇接。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真实的红尘百态图,却又在某种无形的规则下,维持着一种繁忙而有序的奇特平衡。
空气中的灵气浓度,明显比城外高出数倍不止,呼吸之间都感觉心旷神怡,显然整座城池地下必然埋设有超大型的聚灵阵法,使得这里成为了修炼的宝地。
“叶前辈,请随我来,这边是通往城南学府区域的主干道。”苏慕白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为叶凌云介绍,“我们先送柳师妹他们回学府疗伤,学府就坐落在城南。”
一行人沿着这条名为天风大道的主干道向南而行。叶凌云一边不紧不慢地跟随,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敏锐地察觉到,城内的建筑格局和人群分布也隐隐遵循着某种规则。来往的修士,无论是衣着还是气息,都明显更为出众,谈吐举止也带着一股学院派的斯文或是世家子的矜持。显然,南城是所谓的上风上水之地,是天风学府及其相关人员的聚居区,环境清幽,适合静修。
而当他的目光投向西方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边传来一股更为驳杂、喧嚣,却又充满金钱气息的能量波动。
隐约可见数座极其高大、造型奇特的建筑轮廓,那里应该就是苏慕白提到的各大商会总部、拍卖行以及大型交易市场的聚集地。
北城方向,则隐隐透出一股肃穆、威严的气象,建筑风格更加庄重宏大,巡逻的城卫军也明显更多,那里无疑是城主府及几大传统修真家族的势力范围,代表着天风城的权力核心。
至于东城,则是烟火气最为浓郁、人流最为密集的区域,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与混乱,想必就是柳青青口中那个包罗万象、鱼龙混杂的百宝街以及三教九流汇聚的散修广场所在,是消息最灵通,也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真是一座……生机勃勃,又暗藏汹涌的城池。”叶凌云心中默默评价道。这里的繁华程度远超青岩城,机遇与挑战并存,水也更深更浑。
途中,他们还路过了一个占地极广的巨型广场。广场以白玉铺地,中央矗立着一尊高达数十丈、栩栩如生的青石雕像。雕像刻画的是一位仙风道骨、面容清癯、背负一柄古朴长剑的老者,目光深邃,仿佛在凝视着整座天风城的未来。
雕像基座上铭刻着此人的生平——正是天风学府的创始人,一代传奇,风无极真人。广场上聚集了数以千计的修士,有的围在一起交流论道,有的在空地摆摊交易着各种物品,有的则只是驻足瞻仰先贤雕像,气氛热烈而开放。
苏慕白带着敬意介绍,这便是天风城内着名的中心广场,不仅是修士们休闲交流、交换信息的重要场所,也承载着天风城的历史与精神。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一片气势恢宏、连绵不绝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朱墙碧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掩映在苍翠的古木与缭绕的灵雾之中,不时有身穿统一青色云纹服饰的学子或御器、或步行,进出其间,整体氛围肃穆而庄严。
一座巨大的、由整块灵玉雕琢而成的牌坊,如同门户般矗立在建筑群的入口处,上面以遒劲有力的笔法刻着四个流转着道韵的大字——天风学府。
牌坊之下,数名身着更为精致服饰、气息沉凝、目光如电的学府执法弟子肃立守卫,审视着每一个靠近之人。
“叶前辈,我们到了。”苏慕白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叶凌云,再次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柳青青、李铁、王浩也紧随其后,连赵乾也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此番黑风山脉遇险,若非前辈仗义出手,我等早已命丧兽口,此恩如同再造,晚辈等没齿难忘!前辈日后若在天风城有任何用得着我等着之处,可来学府外院寻我等,但凡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柳青青抬起小脸,大眼睛望着叶凌云,里面充满了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轻声道:“谢谢叶前辈救命之恩。”
叶凌云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几张尚且稚嫩却已初具风霜的面孔,淡然道:“缘分使然,不必挂怀。”
柳青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但看到苏慕白示意的眼神,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明白,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叶前辈,与他们的人生轨迹或许只有这短暂的交集。
再次道别后,苏慕白五人出示了学府弟子令牌,经过守卫查验后,身影消失在那灵玉牌坊之后。
叶凌云独自一人,站在那象征着青岚域最高学府之一的牌坊之外,熙攘的人流从他身边经过,却仿佛与他处于两个世界。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那四个道韵流转的大字,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并无意进入学府,那里的规矩太多,目光太杂,不适合他接下来的行动。
现在,他需要尽快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悄无声息地开始他的调查。
根据苏慕白之前的介绍和他自己的观察,他转身,朝着学府周边那些专门面向修士出租的洞府和院落区域走去。
穿过几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来到一片被称为云栖苑的区域。这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租赁行和独立院落。叶凌云没有选择那些门面最豪华的,而是找了一家门脸不大、看起来颇为古旧的流云居租赁行。
接待他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懒散、修为只有凝气期的老者。叶凌云没有过多挑剔,花费了五十块下品灵石,租下了一座位于角落、带有独立小院和简易防护阵法的乙等洞府,租期一个月。这个价格对于寻常散修而言堪称昂贵,但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支付灵石,拿到控制洞府阵法的核心玉牌,叶凌云暂时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不受打扰的隐秘空间。
他步入小院,反手关上门,激发了那层淡淡的、只能起到隔绝低阶神识探查和警示作用的防护光罩。
院子不大,但打扫得颇为干净,角落里还种着几丛翠绿的灵竹。洞府内部陈设简单,一静室,一丹房,一客厅,设施齐全,对于临时栖身而言,已绰绰有余。
他走入静室,站在那扇唯一的窗前,望着窗外天风城那无边无际、鳞次栉比的建筑群落,以及远处天空中那些如同流星般划过、代表着无数修士梦想与挣扎的遁光,眼神渐渐变得如同深潭般幽邃、平静。
天风城这潭水,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