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红绸缠满合欢树》
柳月踩着梯子往合欢树干上系红绸时,竹篮里的紫菀花瓣正往下掉,落在刘婶新摘的合欢花上,像撒了把碎星星。他数到第六十三圈红绸时,突然发现绸子的针脚里卡着点东西——是根极细的铜丝,弯成了笛符的形状,和药渣里合欢花瓣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这是……”柳月把铜丝捏在手里,突然想起太爷爷日记里的画:“戏班箱底有铜丝,缠红绸可固魂,与笛符配,能让魂魄相认。”他抬头望了望树冠,灰喜鹊正衔着红绸穗子往树杈上搭,搭好的穗子垂下来,正好在“婉”与“栓”的刻字前晃悠。
山下传来笛声,是苏老板在吹《喜相逢》。柳月跟着调子系红绸,手指突然被绸子上的刺勾了下,血珠滴在紫菀花瓣上,花瓣竟慢慢舒展开,把血珠裹成了个小小的红芯。
“柳家的血,张家的花,倒也配。”周砚笛不知何时站在树下,手里拿着片合欢叶,叶面上的纹路被晨露浸得发亮,像张缩小的地图,“你看叶脉的走向,是不是和祠堂地基下的魂坛符咒重合?”
柳月凑近看,果然,主脉分出的支脉正好绕成个心形,和树干上的刻痕不差分毫。他突然想起刘婶说的“树认人”,原来这棵合欢树,早把三百年的牵绊刻进了骨里。
当铺里,林小满正帮刘婶翻晒药渣。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药渣上,烘出股清苦的香,其中片合欢皮上竟印着个淡淡的红痕,形状像只手的轮廓,指腹处还有个小小的笛符印记。
“是张奶奶的手印!”林小满捡起合欢皮,边缘还留着点红绸的丝线,“她当年熬药时,是不是总用手捻着合欢皮?”
刘婶突然红了眼眶,从箱底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磨得发亮的铜片,上面刻着半朵紫菀:“这是栓哥当年给戏班修笛膜时用的,说能让笛声更亮。”她把铜片往合欢皮上一扣,红痕里的笛符正好落在铜片的缺口处,拼成朵完整的紫菀。
笛声突然变了调,《喜相逢》里掺了段《思归》的尾音。刘婶往窗外看,只见苏老板背着竹笛往山上走,腰间的红绸穗子扫过台阶,留下道浅浅的红印,像条引路的线。
“该去送最后几圈红绸了。”周砚笛把铜片揣进怀里,“九十九圈,今天该满了。”
赶到合欢林时,柳月正系最后一圈红绸。苏老板举起竹笛,这次《思归》的调子格外绵长,像条红绸绕着树干缠了又缠。红绸系完的瞬间,树干上的“婉”与“栓”字突然渗出汁液,顺着红绸往下流,在树根处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片紫菀花瓣,花瓣上的血珠与露珠融在一起,竟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红袄,一个持竹笛,正对着水洼笑。
“他们在这儿。”林小满指着水洼,影子突然转身,往树冠深处走去,红袄的衣角扫过枝桠,惊起阵紫菀花雨,落在柳月和苏老板的肩头,像场温柔的告别。
刘婶把那对银镯子埋在树根下,镯子相碰的轻响里,九十九圈红绸突然同时发亮,红绸上的紫菀花瓣纷纷落下,在地上铺成条花路,从树根直通向祠堂的方向。
“债清了,缘也续了。”周砚笛看着花路尽头的霞光,红得像团燃烧的戏服,“你看祠堂的方向,是不是有团白雾?”
众人望去,只见祠堂屋顶飘着缕白雾,顺着花路往山上涌,到了合欢林就散成了无数小光点,钻进红绸的针脚里,把紫菀花瓣映得透亮。
下山时,柳月的竹篮里多了片合欢叶,叶面上用红绸线绣着个“了”字。苏老板的笛膜换了新的,是用紫菀花瓣做的,吹起来带着点甜香。林小满的口袋里揣着块铜片,上面的紫菀花纹沾着点树汁,摸起来暖暖的,像块活玉。
当铺的药罐还在咕嘟作响,刘婶往里面撒了把新采的紫菀花。药香漫出巷口时,祠堂门环上的红绸突然自己解了,飘向合欢林的方向,像条被风吹走的彩带。
周砚笛最后看了眼合欢树,九十九圈红绸在风中轻轻晃,像无数个小小的“囍”字在跳舞。树顶的灰喜鹊突然叫了声,衔着片紫菀花瓣往天边飞去,花瓣落在晚霞里,把那片红染得更艳了些。
他知道,这场横跨三百年的等待,终于在红绸缠满合欢树的这天,成了段能被风吹散的往事。只是那些藏在药香里的牵挂、笛声里的思念、花瓣里的约定,会像合欢树的根,在土里慢慢蔓延,暖着往后的岁岁年年。
玻璃罩里的银镯子空了,刘婶说,是被风带去给张奶奶和苏爷爷做嫁妆了。只有柜台角落的紫菀花盆里,还留着片沾着药香的合欢叶,像个没说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