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皮影灯影里的旧誓
林羽刚把帆布包甩在桌角,就听见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掀开蓝布帘时,正撞见阿月蹲在樟木箱前,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的皮影,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剥落的油彩。
“这是……”林羽的声音惊得阿月手一抖,皮影差点滑进箱底。阿月慌忙把皮影塞进袖管,转身时眼角还沾着纸屑——那是从箱底翻出的旧戏单,边角都脆得像枯叶。
“没什么。”阿月的袖口鼓鼓囊囊,说话时喉结动了动,“就是翻着玩,这箱子里净是些我娘留下的破烂。”林羽却瞥见箱盖上摊着张黑白照片,穿旗袍的女人举着皮影灯,光晕在她脸上淌成河,像极了阿月此刻的眉眼。
正想说什么,院门外突然飘来槐花香。阿月猛地站起来,袖管里的皮影掉在青砖地上,发出细响。是个梳双髻的旦角,裙摆上绣的牡丹只剩半朵,竹骨却还挺括,在月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这是‘白素贞’。”林羽弯腰拾起来时,指腹擦过断裂的竹篾,“我奶奶以前也有一箱皮影,文革时被抄走了,就剩个灯架。”阿月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突然转身往灶房走:“我娘说过,皮影见了血,就能活过来。”
灶房的火光舔着铁锅,阿月把皮影浸在温水里,竹骨遇潮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我娘是唱皮影戏的,”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溅在青砖上,“每次唱《白蛇传》,她都要在白素贞的裙摆上点一滴自己的血,说这样才能演出那股子韧劲儿。”林羽看着她把浸软的皮影捞出来,用细针挑掉剥落的油彩,忽然明白那些戏单上的墨迹为什么总带着点暗红——那是掺了血的朱砂。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响。阿月把修好的皮影绷在竹架上,又从箱底翻出盏马灯。玻璃罩上蒙着层灰,擦净了才发现里面刻着字:“月照断桥,桥不断。”是用锥子尖刻的,笔画深得能透光。“这是我爹刻的,”阿月的指尖划过那些字,“他总说,我娘演的白素贞,断桥那折能把石头都唱哭。”
林羽帮着把马灯挂在房梁上,灯光透过皮影,在墙上投出个摇曳的身影。阿月突然开口,声音比风声还轻:“那年我娘生急病,临闭眼前让我把她的戏服烧了,说怕沾了死气。我偷偷留了这件皮影,还有她藏在衬里的血书。”她从箱底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时,暗红的字迹在灯光下洇开,像极了皮影上的朱砂:“若遇断桥,必逢良人。”
风突然紧了,马灯晃得墙上的影子乱颤,倒像是白素贞在桥上奔跑。林羽忽然想起白天在祠堂看到的族谱,阿月的爹早逝,娘改嫁后再没回来,她竟是被戏班师傅们轮流养大的。“你娘说的断桥,”他看着墙上的影子,“是不是村口那座石板桥?”
阿月没回答,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偶。是用皮影边角料做的,青蛇的模样,蛇鳞是用碎镜片拼的,在灯光下闪闪烁烁。“这是我娘教我做的第一个玩意儿,”她把布偶挂在马灯钩上,“她说青蛇得烈,白蛇得韧,就像这世上的女子,各有各的活法。”
天快亮时,林羽在灶房的柴火堆里发现个铁盒。打开的瞬间,樟脑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里面是半副皮影,许仙的头断了,手里的伞骨却完好。“这是我爹的,”阿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他总说,许仙不是窝囊,是懂权衡。就像这伞,看着弱,却能护着白素贞过断桥。”
晨光爬上窗台时,阿月把修好的皮影收进樟木箱。林羽帮着锁箱盖,发现锁扣上也刻着字:“月照千年,灯不灭。”阿月往锁眼里滴了滴香油,咔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越。“我娘说,皮影是有魂的,”她拍了拍箱盖,“你对它好,它就会在梦里给你搭戏台。”
林羽背起帆布包要走时,阿月突然塞给他个东西。是用皮影剩下的边角料做的小蛇,蛇眼里嵌着片碎镜,能映出晨光。“带着吧,”她的指尖碰到他的,像皮影的竹骨碰到马灯的玻璃罩,“说不定哪天过断桥,能帮你照个亮。”
走到村口时,林羽回头望了眼那座老屋。马灯还挂在房梁上,灯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倒像是有人在里面舞皮影。风过时,仿佛还能听见那句戏词,轻得像羽毛:“断桥不断,情意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