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琴音诉怨
林羽刚把水月寺的案卷归档,侦探社的木门就被轻轻叩响。来者是位白发老妪,穿着深蓝色的斜襟布衫,手里抱着个长条形的木盒,盒身缠着褪色的红绸,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林先生,”老妪的声音带着颤,“这是我家传的古琴,叫‘断鸿’,最近总在夜里自己响,弹出的调子……像极了我妹妹当年最爱唱的《鹧鸪词》。可她已经走了五十年了啊。”
林羽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张七弦琴,琴身是暗褐色的老桐木,琴尾刻着“民国三十六年 赠予晚卿”的字样,弦轴上还缠着几缕银丝,其中一根弦松了半寸,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凄清。
“您妹妹叫晚卿?”林羽指尖拂过琴弦,琴身微微震动,一股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脑海中闪过片朦胧的月色——月下有个穿学生装的姑娘,正对着古琴落泪。
老妪抹了把泪:“她叫苏晚卿,当年是师范学校的学生,爱唱爱弹,可二十岁那年突然没了,说是……说是跳了江。”她从布衫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两个姑娘并肩而立,左边的是年轻时的老妪,右边的梳着两条辫子,眉眼清亮,怀里抱着的正是这张“断鸿”琴。
“您觉得她不是自尽?”林羽注意到照片背面有行模糊的字迹,像是用口红写的“等我”。
老妪点头:“她走前三天,给我留了张字条,说要跟心上人走,怎么会跳江?可当时警察查了,说是找不到他杀的证据,就按自尽结了案。”她指着琴身,“这琴是她心上人送的,听说那小伙子是学画的,后来也没了音讯。”
林羽让老妪留下古琴,约定次日给答复。待她走后,艾瑞克凑过来,用放大镜细看琴身:“这琴腹里有东西。”他轻敲琴底,果然听到空洞的回响。林羽小心地拆开琴底的桐木片,里面掉出卷叠得整齐的宣纸,上面是幅未完成的仕女图,画中女子正是照片上的苏晚卿,背景是师范学校的紫藤花架。
“画的落款是‘沈砚秋’。”艾瑞克指着角落的小字,“我查过民国画家名录,这人是当年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师,擅长仕女图,可民国三十七年突然销声匿迹了。”
林羽将宣纸铺平,发现画的背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是首未完的《鹧鸪词》:“月如钩,人空瘦,紫藤花下曾执手……”字迹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打断。他拨动古琴的琴弦,松了的那根弦突然发出颤音,与词的韵律竟隐隐相合。
“这弦松得奇怪。”艾瑞克调紧琴弦,琴身突然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铮”声,整间侦探社的灯都暗了一瞬,空气中飘来股淡淡的紫藤花香。
“是她的执念。”林羽望着琴弦上跳动的微光,“她想让我们听完这首词。”
次日一早,林羽和艾瑞克去了师范学校的档案室。旧档案里,民国三十六年的校刊上登着苏晚卿的照片,旁边注着“文艺部干事”,还附了段她写的短文,说“最喜紫藤花开时,与君共谱《鹧鸪词》”。
档案室的老管理员突然道:“你们说的沈砚秋,是不是总来学校画紫藤花的那个?我听老校长说过,他当年和苏晚卿爱得紧,可苏家和沈家是世仇,家里都不答应,后来苏晚卿没了,他疯了似的找了三个月,再后来……听说在江边发现了他的画具,人也没了。”
“世仇?”林羽追问。
“好像是因为生意上的事,苏家的布庄和沈家的颜料铺抢过生意,结了怨。”老管理员翻出本校友录,“你看,苏晚卿的父亲是苏世昌,沈砚秋的父亲是沈敬之,当年两家在同条街上开店,吵过好几次呢。”
回到侦探社时,古琴又自己响了,这次弹出的调子更清晰,带着哭腔。林羽将那幅仕女图铺在琴上,突然发现画中紫藤花的阴影里,藏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拿着瓶颜料,颜料瓶上的标签写着“藤黄”——那是种含微量毒素的颜料。
“难道她是中了毒?”艾瑞克指着人影,“这人的身形像个中年男人,会不会是苏家或沈家的长辈?”
林羽再次拨动琴弦,这次琴音里竟夹杂着细碎的说话声:“……不能嫁……他配不上你……”“……把药喝了……忘了他……”
零碎的信息渐渐拼凑出轮廓:苏晚卿与沈砚秋相恋,家族强烈反对,苏家长辈给她灌了药,让她忘了沈砚秋,她假意顺从,却在夜里写下绝笔,想与沈砚秋私奔,却被发现,争执中误碰了含毒的颜料,最终被伪装成自尽抛入江中;沈砚秋找不到她,绝望之下也投了江。
“可琴为什么会自己响?”艾瑞克不解。
林羽看向琴尾的“赠予晚卿”字样:“这琴是沈砚秋亲手做的,他在琴腹里藏了自己的头发,又用两人的血调了漆,让琴有了灵性。他们的执念附在琴上,想让后人知道真相。”
正说着,老妪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铁皮盒:“我在阁楼找到这个,是晚卿的日记。”日记里最后一页写着:“爹给的药里有东西,我记不清砚秋的样子了,可手指碰到琴弦,还是想得起《鹧鸪词》的调子。”
林羽将日记放在琴上,古琴突然发出清亮的音色,完整地弹出了《鹧鸪词》的后半段,曲调哀而不伤,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琴身上的微光渐渐散去,松了的那根弦自己绷紧,发出最后一声轻响,如同叹息。
老妪捧着琴,泪水落在琴身,却带着释然的笑:“她终于能和砚秋团聚了。”
后来,林羽在师范学校的紫藤花架下,找到了沈砚秋当年埋下的画箱,里面有他为苏晚卿画的百幅肖像,每幅都标着日期,最后一幅的背面写着:“等到来年花开,我来接你。”
林羽将画和日记交给老妪,让她焚给了妹妹。据说那天夜里,老妪梦见紫藤花开满了院子,两个年轻人手牵着手,笑着走远了。
侦探社的月光下,“断鸿”琴静静躺在木盒里,再也没有自己响过。林羽翻开案薄,写下“琴音诉怨”四个字,笔尖落下时,仿佛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琴音,温柔得像场迟来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