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石林,风声寂寥。
那块散发着斑斓光泽的“三生石残片”静静地躺在影主的手心,像是一颗凝固的眼泪,又像是一把通往无限可能的钥匙。
顾临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他坐在石凳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微温的茶杯,眼帘低垂,体内的“无相丹”正以一种恒定的频率缓缓旋转,吞噬着周围游离的灵气。
他在计算。
“第十七号碎界,坠入深渊的边缘。”顾临心中暗自盘算,“这意味着那里充满了高浓度的深渊法则,对于普通金丹修士来说,那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但对我而言……”
顾临感应着体内那颗能够吞噬万物、甚至以深渊真意为核心的金丹。
“那里不仅不是死地,反而是验证我无相之道的最佳试炼场。单纯的天地灵气已经无法满足它的胃口了,它渴望更高维度的能量。”
更重要的是——主动权。
正如影主所言,在这个“断路”的时代,被动等待变数是慢性自杀。如果不能主动掌控“万我之体”,无法主动从平行时空汲取力量,一旦未来遭遇真正的深渊,或者那个让合体期大能都消失的幕后黑手,他将毫无还手之力。
风险与收益,在这一刻达成了完美的平衡。
“这笔买卖,能做。”
顾临抬起头,眼中的算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决断。
“我答应你。”
顾临的声音平静有力,“第十七号碎界的那个东西,我会替你们取回来。但是……”
他伸出手,并没有去握影主的手,而是直接摊开在对方面前,掌心向上。
“我要先验货。”
“这块三生石残片,作为定金,我现在就要。”
影主青铜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评估顾临的胃口。
“顾道友,这可是能窥探时空的神物。任务还未开始,就先拿走报酬,这在生意场上,似乎不合规矩?”
“规矩是给弱者定的。”
顾临寸步不让,指尖微微有一缕黑色的气息流转,那是无相丹的引力在示威,“况且,我要去的地方是即将毁灭的世界。没有这东西帮我提升对体质的掌控,任务的成功率会降低三成。”
“你是希望我拿着东西活着回来,还是希望我死在里面,让你们的投资打水漂?”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影主定定地看了顾临三息,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哈哈哈,好一个规矩是给弱者定的。”
影主笑得很爽朗,甚至带着一丝欣赏,“成交。”
影主手腕一抖,那块价值连城的三生石残片划过一道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顾临的手中。
“啪。”
顾临接住残片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奇异波动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那不是灵力,而是一种“因果的共鸣”。
顾临的识海深处,仿佛有一面原本模糊不清的镜子,突然被擦亮了一角。他隐约看到了无数个模糊的身影在镜中晃动,那是无数个平行时空中的“自己”。
虽然还看不真切,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炼化了这块石头,这层迷雾就会彻底散开。
“好东西。”
顾临反手将残片收入储物戒,并用数道禁制封死,“既然收了定金,那影纱会的任务,我顾临接下了。”
“任务的具体坐标和情报,都在这枚玉简里。”
影主又递过一枚漆黑的玉简,“半个月后,是第十七号碎界防御壁垒最薄弱的时候,也是进入的最佳窗口期。过时不候。”
“明白。”
顾临接过玉简,神识一扫,确认无误后,便不再停留。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多留无益。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影主面前,哪怕是拥有无相丹,顾临依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告辞。”
顾临起身,对着影主微微抱拳,随后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无形的遁光冲天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千流原灰蒙蒙的天际。
石林中,只剩下影主一人,独坐石桌旁。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灵茶,并没有喝,而是轻轻倒在了地上,像是在祭奠什么。
万丈高空之上。
顾临正在极速飞遁。冷冽的罡风吹动他的衣摆,却吹不散他眼中的深思。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下方那片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无面石林。
“影纱会……”
顾临摸了摸胸口的储物戒,那里躺着刚到手的三生石残片。
“这帮人自称历史的观测者,说话半真半假。他们对我的体质了解得如此透彻,甚至比我自己还清楚……说明他们调查过我的过往。”
“甚至,调查过祖父。”
想到祖父,顾临的眼神柔和了一瞬。
那就是个在溪石镇打了一辈子铁的倔老头,脾气臭,手艺也就那样,打出来的农具经常被隔壁村嫌弃。临死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让自己把那柄用旧铁锤重铸的剑“擦亮些”。
顾临握紧了拳头,体内的无相丹缓缓旋转,吞噬着周围游离的灵气。
“影主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他没有恶意,甚至透着一种……狂热。”
“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悖论。”
顾临摇了摇头,将杂念抛诸脑后。
“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只要利益一致,就可以合作。在这个断路的时代,想要活下去,唯有让自己变成最大的那个‘变量’。”
“当务之急,是闭关炼化三生石。然后……”
顾临的目光投向遥远的虚空深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去第十七号碎界,亲眼看看所谓的‘世界末日’。”
无面石林。
直到顾临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应范围内,影主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伸出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看起来极其陈旧、甚至有些发黄的凡俗卷宗。
这不是玉简,就是凡人用的纸张。
卷宗的封面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字:《青霞云陆·溪石镇·顾氏调查录》。
影主翻开卷宗,目光落在其中一行行毫无灵力波动的文字记载上:
“顾铁山,凡人,骨龄六十八,死于肺疾。生平无奇,未曾接触过修仙界。”
“遗物:黑铁剑胚一柄,材质劣等,随处可见。”
“无论查多少遍,结果都是一样的。”
影主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文字,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困惑,以及一种对“未知”的敬畏。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老头,一把扔在大街上都没人捡的破铁剑。”
“没有任何高人布局,没有任何血脉觉醒,也没有任何神物自晦。”
影主合上卷宗,抬头看向天空,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无数条平行的河流。
“但就是这样极致的‘普通’,却在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概率下,在无数个平行时空里同时发生了。”
“亿万个凡人祖父,在同一刻,将亿万把凡铁剑,交给了亿万个凡人孙子。”
“量变引起质变。这些微不足道的尘埃汇聚在一起,竟然在这个被‘断路’锁死的绝望修仙界,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奇迹。”
这才是影纱会真正忌惮且着迷的地方。
这不是神的恩赐,这是概率学的神迹。是无数个凡人的意志,叠加成了足以撼动深渊的重量。
“顾临啊顾临……”
影主站起身,身形缓缓融入身后的阴影之中,语气中带着一丝极其理性的期待:
“既然你是由无数个‘凡人’堆砌而成的怪物,那你或许真的能做到那些所谓‘天才’做不到的事。”
“去吧,去第十七号碎界。”
“去向这个冰冷理性的宇宙证明,即便是一粒尘埃,若有了无限的基数,也能……填平深渊。”
风吹过石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那里再无一人,只留下一杯早已凉透的残茶,倒映着破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