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之上,灵茶的香气袅袅升起,在顾临与影主之间形成了一道朦胧的屏障。
顾临端着茶杯,并没有急着喝,而是在咀嚼“万我之体”这四个字。
“万我……”顾临抬起眼帘,目光锐利,“你的意思是,我能连接其他的我。那究竟谁是主,谁是次?我是本尊,还是说……我也只是某个更强大存在的投影?”
这是一个关乎“自我认知”的致命问题。
“没有主次。”
影主的声音透过青铜面具传来,带着一种极其冷静的客观,“这是‘万我之体’最可怕,也最迷人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轻轻搅动面前的茶雾:
“在无数个平行的可能性中,每一个顾临,都是真实不虚的‘本我’。没有谁是分身,也没有谁是本体。你们是平等的。”
“既然平等,为何能连接?”顾临追问。
“因为共振。”
影主解释道,“我们推测,在所有平行时空的顾临身上,一定拥有一件完全相同的、且具备‘唯一性’的媒介。这个媒介就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线,穿透了时空的壁垒,将所有世界的顾临串联在了一起。”
听到这里,顾临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后的剑匣。
尘隐。
那是祖父留给他的遗物。如果是凡铁,为何能承载金丹期的法则?为何能随着他的变强而变强?如果影主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把在每个世界都可能存在的“凡铁”,或许才是连接万我的真正服务器。
当然,这个念头顾临只藏在心底,面上不动声色。
影主继续说道:“正是因为这种连接,你才能无意识地共享他们的经验。你在修炼,千千万万个你也在修炼。与其说你是天才,不如说你是……集大成者。”
顾临沉默片刻,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集大成者?如果我真有这么厉害,为何我入宗前三年,还是个连炼气三层都突破不了的废物?”
顾临很清楚那三年的滋味。那是实打实的平庸,没有任何金手指的迹象。
“这正是你最让各大势力感到‘惊悚’的地方。”
影主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股深沉的意味,“顾道友,你以为青云宗当初收你是因为看出了什么?不,他们当时什么都没看出来。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用来凑数的五行杂灵根,是宗门庞大基数中的一颗尘埃。”
“但是……”
影主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临:
“一个平庸了整整三年的尘埃,在没有任何奇遇、没有任何高人传功的情况下,突然在一夜之间开窍,用短短数年时间走完了别人百年的路,从炼气底层直冲金丹大道。”
“这种违背常理的‘突变’,比天生神体更让人害怕,也更让人……渴望。”
顾临心中一动:“因为现在的修仙界,是一潭死水?”
“不错,是死水,也是绝路。”
影主站起身,指向头顶那片并不真实的星空,语气变得宏大而苍凉:
“你知道现在青霞云陆的修仙界,正面临着什么吗?”
“断路。”
“在这个时代,化神期便是各大宗门的掌教至尊,是一方天地的极限。再往上的炼虚期,已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数百年未曾现世。至于传说中的合体期大能……”
影主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没了。”
“消失了,蒸发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随着这些大能的消失,整个修仙界的晋升之路正在变得越来越窄。炼气期修士虽多,但筑基、金丹、元婴的数量,百年来不增反降。”
“这是一场漫长的寒冬。”
影主看向顾临:“在这样的寒冬里,那些按部就班的天才已经救不了世了。各大顶级宗门都在寻找那个能无视规则、打破天花板的**‘变数’**。”
“当初青云宗收下成千上万像你这样的庸才,就是在赌。赌那可能亿分之一的概率,赌有一颗尘埃能发生‘良性突变’。”
“而你,顾临,就是那个赌赢了的‘突变体’。”
“归寂真君之所以在你展露头角后立刻将你收入门下,各大峰主之所以对你青眼有加,甚至我们影纱会之所以主动接触你,都不是因为你以前有多强。”
“而是因为你的‘成长曲线’,在这个断路的时代,代表着唯一的……希望。”
顾临听完,长出一口气,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不是因为他天生高贵,而是因为他“不讲道理”的变强速度,成了这些绝望大佬眼中的救命稻草。
“所以,这就是你们六大势力的真实面目?”顾临放下茶杯,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理性,“你们不仅仅是在争夺资源,更是在……救亡图存?”
“不错。”
影主重新坐下,开始逐一揭开这个世界最顶层的面纱:
“我们影纱会,是‘历史的观测者与修正者’。”影主大手一挥,周围的无面石林景象骤变,化作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尘之野。
“在这个世界,时间经常会因为深渊的侵蚀或强者的斗法而出现错乱。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危险物品——比如深渊的遗物、异界的残片,会通过时空裂缝掉落进来。”
“这些东西,若落入凡人或野心家手中,便是灭顶之灾。”
“影纱会的职责,便是游走于阴影之中,回收这些‘错误’,修正历史的偏差,确保这条时间长河……不被截断。”
顾临心中震撼。他原以为影纱会只是个类似杀手组织的地下势力,没想到其立意竟然如此之高。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
顾临放下茶杯,目光灼灼,“那不妨让我开开眼界。在这片星尘之野上,既然影纱会是‘修正者’,那其他几家……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这不仅是好奇,更是为了确认对方话语的可信度。
影主似乎早料到顾临会有此问,他没有隐瞒,反而带着一种介绍“同僚”般的语气说道:
“这个世界的运行,远比你想象的精密。六大势力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并非因为武力,而是因为……职能。”
他指向天空中闪烁的星辰:“比如星轨观。世人以为他们只是一群观星算命的道士,实则不然。”
“他们是‘宇宙社会学家’与‘碎界生态学家’。他们监控着已知数千个碎界的健康度,通过观测法则辉光来预警大规模的碎界湮灭。他们的《星辉引》,引的不是光,而是其他世界的文明火种。”
顾临微微颔首,这解释了为何云澈等人总是神神叨叨。
“再比如万械堡。”影主的手指向大地,“他们那群疯子,信奉‘秩序铸就永恒’。”
“在他们眼中,宇宙本质是混乱的,而他们是‘现实的加固者’。他们制造巨大的定锚灵械,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打入那些即将崩溃的碎界地心,强行稳定物理规则。他们是防止宇宙结构解体的第一道工程防线。”
听着这些宏大的描述,顾临的眼界被瞬间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维度。
如果是这样……那青云宗呢?
“那我所在的青云宗,又有何用?”顾临追问。
影主看向顾临,语气中多了一分复杂:“如果说万械堡修的是‘地’,星轨观观的是‘天’,影纱会修的是‘史’……那么青云宗,守的是‘人’。”
“青云宗、生息学宫、回声谷,你们三家,守护的是文明的火种。”
影主伸出三根手指:
“生息学宫,他们是‘基因的园丁’。他们收集万界物种的生命图谱,在世界毁灭前保存‘种子’。他们的医术,是为了确保即便世界崩塌,生命也能在下一个纪元重启。”
“回声谷,他们是‘文明的记录员’。声音即信息。他们用音律记录每一个碎界的历史、文化与道统。只要回声谷还在,文明的‘记忆’就不会断绝。”
“至于青云宗……”
影主看着顾临,一字一顿道:
“你们是‘文明的执剑人’。”
“万械堡可以修补世界,但修补不了人心。当深渊侵蚀导致修士堕落,当内部腐朽引发动荡时,需要有一把最锋利的剑,来维持修行界本身的秩序。”
“青云宗兼容并蓄,七脉并立,就是为了筛选出最强、最完美的‘个体’。你们的使命,是培养出能够超脱碎界束缚、肉身横渡深渊的强者。”
“只有这样的强者,才能在终焉来临时,带着文明的火种,杀出一条生路。”
一段话,振聋发聩。
顾临坐在石凳上,久久无言。
他一直以为青云宗只是个霸道的正道宗门,现在才明白,那种“霸道”和“兼容”,是为了在末日筛选中保持最高的效率。
师尊归寂真君常说的“平衡”与“规则”,或许正是基于这个宏大的视角。
“原来如此。”
顾临长出一口气,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通透的理性。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精密仪器。我们在对抗的,不仅仅是敌人,而是……深渊的归零。”
“不错。”影主赞赏地点头,“这就是真相。无论是万械堡的工程,还是影纱会的修正,本质上都是在延缓深渊的吞噬。”
“而你,顾道友。”
影主身体前倾,青铜面具在微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你的‘万我之体’,是你个人的机缘,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变数。”
“因为只有你,能够凭借肉身,在不同维度的时空中保持自我。你是天生的……‘深渊潜行者’。”
说到这里,影主手掌一翻,一块散发着斑斓光泽、形状极不规则的晶体碎片出现在掌心。
那晶体一出现,周围的无面石人似乎都发出了一声渴望的叹息。
“这就是你要的三生石残片。”
“有了它,你就能从被动接收进化为主动观测。你将能看到那些平行时空的自己,甚至……与他们对话。”
影主将残片推到顾临面前:
“这算是定金。而我们需要你做的,就是去一个即将坠入深渊的‘第十七号碎界’,帮我们回收一件东西。”
“一件只有你能拿回来的……时间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