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广场,气氛肃杀。
随着那道大挪移金光的消散,青玄洞天——这个陪伴了青云宗数千年的外门试炼地,彻底从青霞云陆的版图上被抹去。
万象仪上,那个代表东南界壁的黑色空洞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在缓慢愈合、但也更加脆弱的空间乱流区。
“噗——”
天工居士盘膝坐地,吞下一把丹药,面色依旧惨白。岳擎苍看着地上那堆本命武器的暗金色碎片,心疼得直哆嗦,但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凌霜真君收剑归鞘,她的双眼依旧紧闭,眼角挂着未干的血泪,那是因为直视“不可名状”而付出的代价。
唯有顾临,虽然浑身浴血,但这血多半是之前模拟法则时震伤经脉所致,他的神魂反而异常清明,甚至透着一股深邃的冷意。
“封口。”
戒律堂堂主的声音威严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今日之事,列为宗门甲级绝密。对外宣称:青玄洞天因地脉枯竭,引发空间坍塌,自然消亡。”
“敢有泄露深渊二字者,神魂贬入九幽灯芯,灼烧万载。”
“是!”
周围负责警戒的数十名紫衣执法弟子齐声应诺,声震云霄。
随后,堂主的目光落在顾临身上。那目光中不再是审视后辈的居高临下,而是一种看待战略资源的郑重。
“归寂一脉弟子顾临,此次行动,识破天机,向导有功,且在关键时刻稳定战局。”
堂主抬手,一道紫金色的流光飞入顾临手中的身份玉牌。
“特记,宗门大功一次。”
“凭此功勋,可入万卷藏书阁顶层一次,或入洗剑池修炼三日,亦可兑换金丹期破境丹药一枚。”
这是实打实的重赏。在青云宗,大功难得,通常只有金丹长老立下拓土开疆之功才能获得。顾临以筑基之身获此殊荣,足以让他在宗门档案中的序列提升数个等级。
“谢堂主赏赐。”
顾临躬身行礼,宠辱不惊。
他知道,比起这所谓的“大功”,他真正的收获藏在体内。
识海深处,原本泾渭分明的七大窍穴,如今已有四个完成了融合。
“静谧”与“狂暴”融为“寂灭”。 “生息”与“星辰”,在刚才那场生死的模拟中,彻底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一个半青半灰、缓缓旋转的双色漩涡。
生时如“碎界”,万物繁荣; 死时如“永寂”,万物归零。
七窍已融其四。距离他构想中的“混沌平衡基”,只差最后三步。
离开戒律堂后,顾临没有回归寂崖,而是直接去了百草堂。
此时已是深夜。
百草堂深处的青炎居,依旧亮着灯。
屋内,柳烟儿正在炼丹。
不是为了炼药,而是为了静心。但满地的废丹和空气中焦糊的味道,暴露了她此刻心境的极度不稳。
“笃笃。”
敲门声响起。
屋内并没有传来请进的声音,而是房门直接被一道灵力劲风卷开。
柳烟儿站在丹炉前,一身素白丹袍,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苍白与疲惫。她看到顾临一身硝烟与血迹,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世家大小姐特有的强撑出来的镇定。
“顾临,你回来了。”
柳烟儿直视着顾临的眼睛,没有废话,甚至连一丝颤音都没有,“说吧,结果。”
“青玄洞天没了。”
顾临走进屋内,反手关上门,布下禁制。他太了解柳烟儿了,这个看起来娇俏活泼的女子,骨子里比谁都心高气傲。
“宗门启动了剥离大阵。柳家那四十六人……肉身已毁。”
“毁了?”
柳烟儿手中的动作一顿,指尖捏着的一株灵草瞬间化为齑粉。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也是,若是连你也救不回来,那就是天意。我柳家的人,技不如人,死在秘境里也是命。”
虽然嘴上说得硬气,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死死咬住的下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痛苦。那是她的族人,是相信她给出的路线才踏入死地的族人。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比死还难受。
“肉身虽毁,但我把‘他们’带回来了。”
顾临没有去安慰她,因为他知道柳烟儿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他摊开手掌,一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忆星沙”静静悬浮。
“这是他们最后的真灵,也是他们留给你的交代。”
顾临将星沙递过去,“自己看吧。”
柳烟儿眼神一凝,一把抓过那颗星沙,神识极其霸道地探入其中。
下一瞬,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看到了那个连光线都能吞噬的无色旋涡,那种恐怖的法则压制,让她这个筑基初期的天才瞬间明白了自己与那种力量的差距。
那是蝼蚁与巨龙的差距。
而在这种绝望的背景下,她看到了顾临。
那个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甚至有点市侩的顾临,此刻正手持尘隐,站在深渊的边缘。
左手碎界,右手永寂。
他以筑基后期的修为,硬生生在那个必死的局里,欺骗了深渊,架起了一座通往轮回的桥。
那一刻,柳烟儿心中的骄傲被狠狠击碎,却又在废墟中重新燃起了一股更为猛烈的火焰。
画面最后,四十六点荧光向着宗门方向,向着她,无声一拜。
画面消散。
柳烟儿紧紧握着那颗已经失去光泽的星沙,指节发白。她没有哭,甚至连眼圈都没有红,只是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变得深邃得吓人。
“顾临。”
良久,柳烟儿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刚才那一剑,用的是‘毒’理,对吧?”
顾临一怔,随即点头:“以死攻死,算是吧。”
“很好。”
柳烟儿转身,走到一旁的药架前。她抬手一挥,将原本准备好的几株温和的“回春草”扫落在地,转而拿起了一株通体漆黑、散发着剧毒气息的“枯骨藤”。
“以前家中长辈总说,我是天生的丹师苗子,只需钻研‘生发’之道,便可保柳家百年荣华。”
柳烟儿将枯骨藤投入丹炉,火焰瞬间从明黄转为幽绿。
“但我今天才明白,只会救人,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就是个废物。”
她转过头,看着顾临,嘴角扬起一抹带着几分邪气与戏谑的笑容。那不是强颜欢笑,而是一种找到了新目标的兴奋。
“顾临,这次算我柳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但这笔账,我记下了。”
“你那一手看不懂的转化,倒是给了我不少灵感。原来药与毒,生与死,不过是一线之隔。”
柳烟儿指尖灵火跳动,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控制力,“既然这世道连‘生’都保不住,那我就去研究‘死’。下次若是再遇到那种鬼东西,我倒要看看,是它的深渊毒,还是本小姐炼出来的‘绝命丹’更毒。”
顾临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全开、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师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才对。这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柳家大小姐。
她没有被击垮,反而被打醒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顾临微微一笑,“不过,你现在的修为还是太低了。想玩毒,至少得先把筑基后期的门槛跨过去,否则毒还没炼成,先把自己毒死了。”
“哼,少瞧不起人。”
柳烟儿白了顾临一眼,恢复了往日那种平辈论交的傲娇与随意,“你不过是运气好,比我先走一步罢了。等我参透了这生死转化的奥秘,金丹之境,谁先谁后还未可知呢。”
“行了,人情我记下了,东西我也收了。你这一身血腥味难闻死了,赶紧滚回去洗洗。”
柳烟儿挥了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但顾临分明看到,她将那颗已经废弃的星沙,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最贴身的储物袋中。
“好,那我走了。”
顾临也不恼,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柳烟儿的声音再次传来,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一分郑重:
“顾临,活着结丹。别让我追上来的时候,找不到对手。”
顾临脚步微顿,嘴角上扬,大步走入夜色之中。
“放心,我在前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