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流原的风,似乎永远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荒凉与呜咽,吹拂着破碎的观星亭,也吹拂着顾临身上尚未散尽的、来自苍云山赵家废墟的淡淡尘埃与血腥气。
他并未等待太久,那道熟悉的、仿佛自阴影中编织而出的灰色身影,便如期出现在亭角的断柱旁。
灰衣人的目光依旧模糊不清,落在顾临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
顾临没有废话,直接取出了那枚封印着关键证据的留影石,以灵力激发。顿时,那枚结构繁复、透着古老与不祥意味的徽记虚影,以及他感知中捕捉到的、被刻意伪装的深渊气息下掩盖的更深层力量痕迹,清晰地呈现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苍云山赵家灭门案,”顾临声音平稳,将调查过程与最终结论简洁道出,“现场残留的深渊气息,并非自然侵蚀所致,而是人为操控下的伪装。真凶属于一个拥有此徽记的隐秘势力,其掌握的力量……极为诡异,接近寂灭,却更为暴戾古老。这深渊气息,像是被他们‘借用’而来,掩盖自身痕迹,意图挑起玄云宗与赤霄门的争端。”
他叙述完毕,收起留影石,静待灰衣人的反应。
亭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风声掠过石缝的细微声响。灰衣人模糊的面容似乎正对着那徽记虚影消散的方向,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竟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重。
“你能‘看见’……甚至,能‘触及’到这一层。”他的语气不再是往常那种纯粹的观察者口吻,而是透着一股确认了某种猜测的复杂情绪。
顾临心中一凛,没有接话。
灰衣人转向他,那模糊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直视其核心:“我关注你,并非偶然。你可知道为何?”
顾临沉默以对,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因为你的力量,”灰衣人直接点明,“你称之为‘寂灭之力’的那股力量。在其深处,我感受到了一丝……与那永寂深渊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极为隐秘的‘气息’。”
顾临瞳孔微缩。他自身的寂灭之力,确实源自星陨阁获得的深渊结晶,与深渊同源不难理解。但“截然不同”、“隐秘气息”?
灰衣人似乎不打算在此刻深入解释这股“气息”的具体含义,他继续说道:“探寻、监视、评估一切与‘深渊’产生非常规联系的‘异常’人与事,是我职责所在。你的出现,以及你这身特殊的力量,自然落在了我的视野之内。”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如今,你更亲自证实了,你确实具备洞察乃至剥离这种‘深渊伪装’的能力。这,很关键。”
灰衣人话锋一转:“我所能做的,是基于你此次的表现,以及之前的观察,将你引荐至‘谛听阁’,那个取走你剑的地方。那里,或许有你想知道的更多答案,无论是关于你的剑,还是关于你自身。”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诚:“但你必须明白,踏入谛听阁之门后,你将面对什么,是机遇还是更深不可测的风险,皆与我无关,亦非我能掌控。”
灰衣人最后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更显沉重:
“即便如此,你,可还想前往?”
顾临迎着他那模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心中念头飞转。谛听阁的神秘,尘隐的牵挂,自身力量的疑团,还有这刚刚浮现的、能操控深渊气息的神秘势力……所有这些,都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而谛听阁,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见的、能触及网结的入口。
危险?他早已身处漩涡之中。
没有丝毫犹豫,顾临平静而坚定地回应,声音在荒原的风中清晰可辨:
“带路吧。”
灰衣人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他袖袍一拂,一股奇异的空间波动以其为中心荡漾开来,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观星亭与荒原如同褪色的画卷般淡去。下一刻,顾临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被无形之力包裹,穿梭于光怪陆离的虚空通道之中,周遭是飞速流逝的、难以名状的色彩与碎片化的光影。
这过程短暂却又仿佛漫长。当双脚再次踏上坚实的地面时,顾临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眼前是一座深藏于山腹之中的巨大石窟,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岩石与岁月的气息。石窟前方,矗立着一座风格古朴、甚至显得有些粗糙的巨型石殿。石殿通体由一种暗沉的黑石垒成,表面布满苔藓与岁月的刻痕,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唯有入口处上方,悬挂着一块无字的漆黑牌匾,那纯粹的黑色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寂与神秘。整个据点寂静无声,灵气稀薄得近乎枯竭,与外界想象的任何仙家福地或隐秘组织的据点都大相径庭。
灰衣人的身影在他身旁凝实,他指向那寂静的石殿入口,声音平淡无波:“我只能到此。接下来,靠你自己。”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同融入石窟的阴影一般,悄然淡化,彻底消失不见,将顾临独自留在了这压抑寂静的空间里。
顾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环境与未知而生出的些微波澜,迈步走向那如同巨兽之口般的石殿大门。
就在他距离大门尚有十步之遥时,那原本空无一人的入口内侧,如同鬼魅般浮现出一道身影。来人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筑基后期巅峰的灵压,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正是此处的接待执事。
“站住!”黑袍执事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激起回响,“此地乃谛听阁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去!”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驱赶之意。
顾临停下脚步,拱手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在下顾临,受引荐而来,欲取回暂存于此之物——尘隐剑。”
那执事冰冷的目光在顾临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感应到他仅仅筑基初期的修为时,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一抹讥讽与轻蔑:“筑基初期?取物?哼,我谛听阁何时成了替你等小辈保管杂物之地?真是天大的笑话!可知此地是何等所在?岂容你在此放肆!”
话音未落,一股强横的灵压便如同无形的山岳,朝着顾临当头压来,试图以势压人,让他知难而退。
顾临只觉得周身空气一紧,但他身形依旧挺得笔直,归墟心铠自行运转,将那股外来的压力悄然化解于无形。他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既未因对方的轻视而愤怒,也未因这灵压而退缩,只是再次清晰地重复了自己的来意。
见顾临在自己的灵压与呵斥下竟如此沉稳,执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脸上的讥讽之色未减,反而更加冷硬:“哼,就算你有引荐,阁内规矩,非请莫入。你说你来取物,有何凭证?又凭什么认为,阁内会将东西交还于你?”他刻意刁难,试图从顾临的反应中看出更多东西。
顾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执事耳中:
“引荐者曾言,待我‘明了自身’,或可来取。”
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如今,我虽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已初步窥见己身之道。此来,便是践行此言。”
“明了自身”——
这四个字如同某种特定的密码,让黑袍执事脸上的所有讥讽与冷硬瞬间凝固。他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再次深深打量了顾临一番,那目光仿佛要将他里外看透。
几个呼吸的沉默后,执事周身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悄然收敛。他不再多言,只是侧身让开了通往石殿深处的幽暗通路,语气平淡无波,与之前的倨傲判若两人:
“进去吧,自有人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