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蕴含着万古沧桑的意念,如同温润的泉水,包裹着顾临的意识。这意念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人”,而是这星陨阁遗迹本身残存的、高度凝聚的古老法则集合体,是这片特殊“碎界核心”在漫长岁月中孕育出的模糊灵性。
“……同源的回响……”遗迹的灵性拂过顾临,带着审视与探究,“……却又并非我所知的任何一位‘先天之神’的道韵……奇哉……”
顾临心神紧绷,试图理解这超越他认知的对话。他无法回应,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道意念在他和“尘隐”之间流转。
“此‘铁’……形骸凡俗,内里却交织着无尽的‘可能’……”古老灵性似乎在喃喃自语,“像是映照万界的碎片,又像是……锚定自身的支点?如此矛盾,却又浑然一体……”
意念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波动。
“后来者,你持此‘钥’,便是有缘。观你之道,混沌初开,包罗万有,与这星尘之野的本源倒有几分契合……”
没有传授具体的功法,也没有灌输磅礴的力量。那灵性只是轻轻一“触”,如同指尖点破了一层无形的窗纸。
霎时间,顾临感觉自己的“视野”变了。他“看”到的不再是混乱的信息洪流,而是其中蕴含的、最本源的碎界法则轨迹。一个碎界的诞生并非无序的爆炸,而是在混沌中遵循着某种深邃的引力与物质法则凝聚成型;碎界的寂灭也非简单的消亡,其核心在坍缩中走向极致,或化作吞噬一切的深渊种子,或将最后的物质与信息抛洒回星尘之野,成为新碎界诞生的养料……生与灭,动与静,秩序与混沌,在此地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他对于“星辰”意象的理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攀升、蜕变!那枚在归墟窍穴中的星辰符文,光芒大盛,结构变得更加复杂、玄奥,仿佛从一个简单的符号,演化成了一幅微缩的碎界生态图。
同时,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与膝上“尘隐”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一丝。并非力量上的增强,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他似乎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尘隐”那平静“凡铁”外表下,所蕴含的、如同星尘之野般深邃广阔的“容纳”特性。
“……路在脚下,道在心中……”古老的灵性缓缓退去,带着一丝疲惫与释然,“……去吧……小心……深渊的……注视……”
那股庞大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消退,顾临的意识被轻柔地推出了星核虚影。
……
星辉之间内,时间仿佛并未过去多久。
顾临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辉光生灭,旋即隐没。他感受着体内愈发深邃、且已然明悟其“碎界”本质的星辰意境,心中波澜起伏。方才的经历,如同大梦一场,却又真实不虚。
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众人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那些星辰碎片上。星轨观的“万象显微之阵”已然撤去,季长老等人正围在一起,低声激烈地讨论着,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那位冷峻青年甚至拿出了一枚特制的玉简,开始在周围布设小型的、用于长期标记和监测的阵盘。
顾临心中一动,走向正在稍作休息的两位特殊的星轨观弟子。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二位道友,”顾临执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教之意,“方才观贵宗解析碎片,玄妙非凡,令人叹为观止。只是顾某修行日浅,于这‘星辰’之道,尚有许多不明。我等常说引动星辰之力,观测星辰轨迹,不知这‘星辰’究竟所指何物?与此地碎片,又有何关联?”
那冷峻青年看了顾临一眼,或许是心情不错,或许是认可顾临之前的“钥匙”作用,他罕见地开口解释道:“我名寒仪。”他指向穹顶与四周那由星光构成的壁障,“你所见之‘星’,并非实体,而是遥远碎界在星尘之野中投射出的‘辉光’。”
旁边的灵动少女嫣然一笑,接口道:“我叫慕遥。寒师兄说得对哦!就像我们青霞云陆,若在极远处观之,也不过是星尘之野中一个较为明亮的光点罢了。那些稳定璀璨的‘星辰’,便是如我家一般法则稳固、生机盎然的强大碎界;而那些明灭不定、黯淡无光的,则可能是行将崩溃、或已坠入永寂深渊的残骸。”
寒仪继续以他特有的冷静语调补充:“至于此地,星陨阁,并非自然诞生的碎界。它更可能是一个古老而强大的碎界彻底消亡后,其最核心的本源法则高度凝聚、坍缩,最终形成的‘法则凝聚体’。这些碎片,便是其破碎后散落的精华。我星轨观观测星辰,本质便是监控星尘之野中万千碎界的‘生态’,推演其生灭规律,预警可能波及诸界的大灾变。”
慕遥晃了晃手腕上的星辰砂链子,俏皮地说:“所以我们汲取运用的‘星辰之力’,其实就是这些‘邻居’们散发出的、较为温和的法则辐射,或者是像这里一样的‘法则凝聚体’本源啦!”
顾临心中豁然开朗,之前模糊的概念变得清晰无比。他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寒仪道友、慕遥道友解惑。”他心中明悟,“看来,我未来与星轨观的交集,恐怕绝不会少。”他暗自思忖。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视全场,李征南在更远处警戒,苏凌与玄玑仍在观摩碎片,云澈真人负手而立,眺望着星核虚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季长老等人似乎已经初步布设好了研究据点的基础阵盘,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直到——他的视线掠过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墨天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弟子袍,低着头,独自站在阴影里。但顾临清晰地看到,墨天工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正在以一种极快的、不正常的速度微微抽搐着。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抿,周身那内敛的气息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混乱的波动。
他并未试图去解析那些高不可攀的碎片法则,也没有去触碰任何实体。他只是在疯狂地计算着此地的空间坐标参数与能量流动的宏观趋势,试图寻找那个理论上最高效、最节省力量的“出口”或“资源富集点”。然而,他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以他当前的层次根本无法理解——在这片由“死亡碎界核心”形成的特殊区域,那看似最“优化”、最“有序”的路径,往往正是维系此地与永寂深渊之间那脆弱平衡的……关键节点。
他就像一只在精密钟表内部爬行的蚂蚁,无意间,却精准地卡进了那个最不该被触碰的齿轮。
不对劲!
顾临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虽然不明白墨天工具体在算什么,但那副引动自身道基反噬的疯狂模样,以及那股让他灵觉疯狂预警的不祥预感……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抬起手,想要出声警示:“大家小——”
“心”字还未出口——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叹息,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所有人心灵深处响起。这叹息来自那星核虚影,却没有任何警示或指责的意味,只有一种漠然的、仿佛旁观落叶归根般的平静。作为死亡碎界的法则集合,它对“存在”与“消亡”本身并无偏好。一个渺小生灵无意间的行为,导致了平衡的崩溃,在它看来,或许也仅仅是……又一个碎界走向终末时,必然会奏响的、微不足道的音符之一。
墨天工眼中闪过极致专注的计算光芒,他找到了那个理论上能量流转效率最高的“坐标”,并下意识地,以自身微薄的灵力作为一个信标,朝着那个方向“轻轻”一触——
不是破坏,甚至算不上干扰。仅仅是在一个即将倾覆的天平上,落下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轰!!!!!”
整个星陨阁,如同被戳破了最后一道支撑的堤坝,剧烈震动起来!那源自核心的、法则层面的哀鸣与崩塌,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空间中央,那原本缓缓脉动的星核虚影,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璀璨的辉光与令人绝望的黑暗在其中激烈绞杀!
“咔嚓——!!!”
令人灵魂战栗的碎裂声响彻四方。星核虚影的表面,猛地崩裂开无数道狰狞的、不规则的空间裂隙!
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的深渊气息,如同压抑了万古的凶兽,从那些裂隙中咆哮着奔涌而出!光芒在湮灭,法则在崩坏,温暖浩瀚的碎界法则之力被极致的虚无与寒冷迅速取代。
“不好!”云澈的厉喝声与元婴期的浩瀚灵力同时爆发,璀璨星幕瞬间张开,试图护住众人。
但,为时已晚。
星陨阁的终末,因一粒无意落下的尘埃,提前到来。而那始作俑者角落里的墨天工,在剧烈的震动与恐怖的深渊气息冲击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中那疯狂的计算光芒被难以置信的骇然与剧痛取代。他终于意识到,他计算的“最优解”,通往的并非生路或宝藏,而是……万物终结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