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前所未有的痛。
顾临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浮,第一个清晰感知到的,便是这深入骨髓、蚀魂销魄的剧痛。
这痛楚远超他踏入熔岩灵脉深处时,那种被巨力碾压的感觉。那时的痛,更多是外部的压迫与撕裂。而此刻的痛,却仿佛源自他身体的每一个最细微的组成部分,源自他那仿佛被架在火上灼烧的灵魂。
经脉如同被烙铁寸寸熨过,骨骼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蚁在啃噬,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而强烈的冲动——想将自己这具躯壳彻底剥开,把所有的骨骼、肌肉、经脉都翻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被那该死的熔岩灵脉折腾成了什么模样!
然而,他做不到。
因为他的神魂更加疼痛。那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持续的、仿佛灵魂本质都被点燃的灼烧感。灵脉中那精纯而狂暴的火毒,似乎并未被“尘隐”完全过滤,而是在他深度入定、神魂与肉身皆处于极限开放状态时,有一丝丝最本源、最刁钻的火毒,如同附骨之疽,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正在缓慢地焚烧着他的精神根基。
在这无边的痛苦中,他仅存的一丝意识本能地想要寻求依靠——尘隐。
一直以来,这柄看似平凡的铁剑都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总能在他需要时,以那静谧的波动抚平躁动,滋养伤体。
但这一次,他失败了。
他感觉自己和“尘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厚重的壁垒。任凭他如何以心神呼唤,回应他的,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生息之力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滋润着他近乎干涸崩溃的肉身,但对于那燎原的灵魂之火,却是杯水车薪。
这丝生息之力吊住了他最后的生机,却无法缓解那无孔不入的痛苦。
就在这痛苦的煎熬似乎永无止境时,某一刻,那灼烧灵魂的火焰仿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燃料,骤然减弱。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但也带来了解脱。
他,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青石小院屋顶,而是一片简陋却干净的木质顶棚,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夹杂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四周陈设简单,远处隐约传来丹炉燃烧的嗡鸣和低声的讨论,似乎有人在炼丹、研讨药理。
这里是……百草堂?
顾临心中明了。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四肢百骸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沉重、酸软,没有丝毫力气,只是一个微微抬头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险些再次晕过去。
这时,一名身着百草堂服饰的药师走了过来,他面色平淡,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他瞥了顾临一眼,也不多问,随手一挥,几个造型古朴的玉瓶便精准地飞到了顾临摊在身侧、毫无知觉的手中。
“醒了?按时服药,每日三次,每次各一粒。三日后可尝试下地活动。”药师语速极快,内容简洁到近乎冷漠,也不管顾临此刻是否能听懂、是否能记住,说完便转身离开,继续去指点不远处那些正在处理药材的弟子了。
顾临躺在那里,缓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感觉手指恢复了些许知觉。他艰难地偏过头,目光急切地扫视床边,直到看见那柄用粗布包裹的、安静的“尘隐”就靠在床头,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依靠着那微弱恢复的一点力气,他勉强按照药师的嘱咐,服下了丹药。
丹药刚一入腹,便化作数道性质各异却同样温和醇厚的药力洪流,迅速涌向他的四肢百骸。那感觉,就像是干裂的大地迎来了甘霖,枯萎的草木沐浴了春风。剧烈的痛楚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舒畅,仿佛将他体内积攒了两个月的火毒、暗伤以及极度的疲惫,都彻底冲刷洗涤了一遍。
接下来的几日,顾临严格按照医嘱服药、调息。百草堂的丹药效果惊人,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三日后,他已经能够勉强下地行走。又过了几日,除了灵力尚有些虚浮,神魂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灼烧后的隐痛与疲惫外,他已基本行动无碍。
结算费用的时候到了。
当顾临从负责此事的执事手中接过那枚记录着贡献点扣取明细的玉简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了一片难以置信的……肉疼。
太痛了!不是身体的痛,是心在滴血!
他看到了什么?
“百草堂,九转还魂丹(仿),三枚,扣除贡献点:五千。”
“百草堂,紫府蕴神液,十滴,扣除贡献点:八千。”
“百草堂,地脉生机膏,一盒,扣除贡献点:三千。”
“熔岩灵脉筑基区修炼费用,每十日结算一次,共计六次,扣除贡献点:一万两千。”
……
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一个让他眼前发黑的天文数字!他辛辛苦苦、搏命换来的庞大贡献点积蓄,不仅被瞬间清空,甚至还倒欠了宗门一大笔!
直到这时,顾临才从执事口中得知,自己竟然在那熔岩灵脉深处,枯坐了整整两个月!而宗门的规定,在那等危险区域修炼,每十天便会自动结算一次费用,他完全是在无知无觉中,背上了这笔沉重的“债务”。
顾临拿着玉简,嘴角抽搐,最终只能咬牙认下。
“宗门……这是真的不要脸啊……”他内心哀叹。这收费,堪称抢劫。
但骂归骂,他心底却也升起一丝复杂的心安。宗门虽然在这收费上黑心了一点,但至少,在他昏迷濒死之际,没有将他弃之不顾,而是动用了显然价值不菲的顶级丹药将他救了回来,并提供了后续的疗愈。这份对弟子安全的底线关怀,终究是让人暖心的。
怀着这种既肉疼又无奈,还夹杂着一丝感激的复杂心情,顾临背起恢复如常、仿佛只是睡了一觉的“尘隐”,一脸郁闷地回到了自己那久违的青石小院。
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刚踏进一步——
霎时间,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小院里,竟然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