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玄铁兵器的寒光尚未在指尖淡去,南疆密林的潮热瘴气已扑面而来。
锁魂钉虽暂时沉寂,但其隐患如同悬顶之剑,萧隐肩头血玉簪的存在,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沈璃那夜近乎毁灭的疯狂。
寻找彻底解决锁魂钉反噬之法,迫在眉睫。
苗疆蛊术诡谲莫测,或有奇效。
一行人轻装简从,深入南疆。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缠绕如巨蟒,空气湿热,弥漫着腐殖泥土与奇异花香混合的、令人头晕的气息。
毒虫蛇蚁潜行暗处,无声无息。
引路的苗人向导步履轻盈,眼神却带着敬畏与试探,不断用眼角余光瞥向沈璃发间那枚暗红色的血玉簪,以及她腰间一枚不起眼的玉盒——那里,沉睡着她早年机缘所得、万蛊之王“金蚕蛊”的子蛊。
苗寨依山而建,吊脚楼错落。
得到通报的蛊婆,一位脸上刺满深色图腾、身形佝偻的老妪,在一众精壮苗汉的簇拥下,站在寨门前。
她手中拄着一根缠绕着毒蛇干尸的拐杖,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深潭,落在沈璃身上。
“汉人,此地不欢迎外人。”
蛊婆的声音沙哑,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周遭的苗汉手按腰刀,眼神警惕。
沈璃未置一词,只是缓缓打开了腰间的玉盒。
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尊贵而凛冽的气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周遭原本窸窣作响的虫鸣瞬间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寨中饲养的各类毒虫,无论藏于罐中还是隐于草丛,此刻尽皆俯首,瑟瑟发抖,如同朝拜君王!
蛊婆脸色骤变,手中的蛇杖几乎脱手,她踉跄一步,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玉盒中那只通体金黄、宛如活物琥珀的金蚕王子蛊,嘴唇哆嗦着。
最终,她推开搀扶的族人,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向着沈璃,向着那金蚕王,伏跪下去。
“恭迎……蛊主。”
万蛊朝凰,莫敢不从。
肃穆的蛊神殿内,烟火缭绕,供奉着诸多奇形怪状的蛊神雕像。
蛊婆献上了寨中珍藏的诸多灵药奇蛊,其中一只以玄玉小盅盛放的蛊虫,引起了沈璃的注意。
那蛊虫形如冰蚕,通体剔透,散发着丝丝寒气。
“此乃‘噬情蛊’,”蛊婆恭敬解释,“乃以绝情谷底寒冰与痴情女子心头血喂养百年而成。一旦种下,可噬咬情根,渐忘所爱,情念愈深,反噬愈痛……但,或许正因其能噬情镇痛,或可暂缓锁魂钉因情念激荡引动的反噬之苦。”
她顿了顿,补充道,“然,此蛊凶险,噬情之痛,非常人所能忍,且过程不可逆。”
以忘却情感为代价,换取片刻安宁。
何其残忍,又何其……现实。
萧隐拿起那只玄玉小盅,冰冷的蛊虫在盅内缓缓蠕动。
他垂眸看着盅内那剔透的虫子,又抬眸看向沈璃,目光深沉难辨。
“种你身,”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指尖捏起那只散发着寒气的噬情蛊,缓缓抵上沈璃的唇瓣,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锁魂钉的反噬,痛,由我来扛。”
他竟想将噬情蛊种在她身上!
让她忘了他,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以此换来他独自承受锁魂钉之苦时,不再牵连于她!
这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推开?
沈璃瞳孔骤缩,猛地抬眼看他。
他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海,藏着怎样的决绝与痛楚?
他宁愿她忘了他,变成一个无情之人,也不愿她再因他承受那噬心之痛?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尖锐的疼,瞬间窜上她的心头。
他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凭什么以为忘却就是对她好?
在他指尖用力,试图将蛊虫渡入她口中的前一刻,沈璃猛地张口——却不是躲避,而是精准地、决绝地,将那只冰凉的噬情蛊,连同他抵在她唇上的指尖,一同含入口中!
萧隐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秒,沈璃踮起脚尖,一手揽住他的后颈,带着一股狠劲,重重地吻上他的唇!
不是缠绵,而是侵略,是宣告!
蛊虫在她口中化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与刺痛瞬间席卷她的感官,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她的神魂,试图冻结、剥离那些炽热的情感记忆。
痛楚让她眼角泌出生理性的泪光,但她吻着他的力道却丝毫未减,甚至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她将他推开些许,唇瓣依旧与他若即若离,喘息着,盯着他震惊的眸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噬情蛊初融的寒意与她自己沸腾的热血:
“要痛……一起痛!”
她不要他独自承受!
不要那该死的、以遗忘为代价的安宁!
既然锁魂钉因情而动,噬情蛊因情而噬,那这痛,就谁也别想逃!
要么一起沉沦,要么一起超脱!
噬情蛊的寒意与锁魂钉的隐痛,仿佛在这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中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萧隐清晰地感受到心口那枚沉寂的钉子传来一阵细微的、冰裂般的悸动,而沈璃则感到那股试图冻结她情感的寒意,在触及他唇舌的温度、感受到他骤然失控的心跳时,竟仿佛遇到了克星,肆虐之势微微一滞。
他猛地收拢手臂,将她死死箍进怀里,几乎要揉碎她的骨骼。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心悸与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痛楚的滚烫暖流。
这个女人……总是能打破他所有的预设,用最惨烈的方式,闯入他固守的领域,与他死死捆绑。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沈璃伏在他怀里,感受着体内冰火交织的痛楚,也感受着他胸膛下同样不平稳的剧烈心跳,扯出一个带着痛意的、却无比明亮的笑:
“萧隐,你甩不掉我的。”
蛊神殿内烟火依旧,那献上噬情蛊的蛊婆早已悄然退下。
殿中相拥的两人,如同在悬崖边角力,以痛为契,以情为锁,将彼此的生命与灵魂,更深刻地烙印在一起。
万蛊朝凰,终不及她齿啮同心,强邀他共赴这一场未知的、痛楚与甜蜜交织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