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清晨,寒气蚀骨,九霄高塔如黑色的利剑直刺灰蒙蒙的天穹。
塔下那面巨大的鸣冤鼓,平日肃穆沉寂,此刻却被一股不屈的力量撼动,鼓声沉闷如惊雷。
一声接着一声,悍然震碎了黎明前的最后寂静,也震碎了笼罩皇城的虚伪宁和。
鼓声穿透晨雾,惊起寒鸦无数,也惊动了塔内塔外无数明处暗处的心。
御道尽头,一道纤细却决绝的身影正一步步踏着冰冷的金砖而来。
沈璃身披一袭素帛长衣,那白衣之上,却并非寻常血污,而是一片灼目惊心的暗红契文——
那是用特殊药液浸染、又以虞家盐铁交易秘法烙印下的罪证。
此刻,契文遇风,竟隐隐发出暗红微光,如同地狱之火在布帛上无声燃烧,每一道扭曲裂开的纹路,都在无声泣诉着虞家罄竹难书的罪状。
她乌发如墨,面色苍白如雪,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彻骨的恨意、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炽亮。
她的足下,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却又异常平稳。
紧握的掌心内,那枚源自萧隐的锁魂钉凤纹微微嗡鸣,与她急促的心跳共振,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由此传遍四肢百骸,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意志。
直至鼓下,她仰头,清冽却力透千钧的声音划破长空: “民女沈璃,状告当朝宰相虞仲麟!”
声音落下瞬间,她猛地将身上血衣扬起——那并非简单的展开,只见她指尖在衣襟某处巧妙一勾,素帛血衣内部竟藏有极细的金属丝线与特制磁粉!
长衣借力瞬间舒展,竟凌空铺开成一道近十丈长的巨大“诉状”!
磁粉受某种预先设置的力量牵引,迅速在帛布表面凝聚、浮现出一个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悬浮于空,供在场所有被鼓声引来、越聚越多的民众与官员目睹:
“通敌!贪饷!焚军械!弑忠良!”
四行大字,十二个罪名,如十二把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九霄塔底层虽非正式府衙,但因涉及宰相重案,且鸣冤鼓直达天听,景帝竟下令即刻于此设临时公堂。
御座空悬,由一位素以刚正闻名的宗室老王爷暂代主审,两侧陪审官员中,不乏虞党身影。
场面一时肃杀至极。
虞仲麟并未亲自到场,只派来了其心腹,户部侍郎刘淳。
刘淳手持一卷厚厚账册,面容悲愤且不屑,上前一步,对着主审王爷深深一揖:
“王爷明鉴!此女分明是勾结北狄、祸乱朝纲的沈氏余孽!”
“其父沈巍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早已伏诛!此女不思悔改,竟敢编织此等弥天大谎,污蔑当朝宰辅,更是惊扰圣驾,其心可诛!”
“此乃虞相历年经手盐铁、军饷之账目,笔笔清晰,项项可查,足证虞相清白如山!”
他双手捧起那本看似毫无破绽的“清白账册”,欲呈交公案。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沈璃并未看他,只是抬起兀自沾着风尘与血痕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身旁那面巨大的鸣冤鼓。
“咚……”
一声鼓鸣,低沉回荡。
那账册之中,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金属薄片与鼓声产生了奇特的共鸣,更与悬浮于空的血衣磁粉遥相呼应!
只见账册内部突然冒出缕缕青烟,接着“噗”地一声,竟无火自燃起来!
刘淳吓得惊叫一声,猛地撒手。账册跌落在地,迅速被诡异的火焰吞噬,眨眼间化为一片灰烬。
然而,灰烬之中,却有一点青铜之光闪烁不定。
一枚清晰无比的青铜密钥拓印,竟从灰烬中浮现出来,仿佛被无形之力托举着,悬浮在半空,滴溜溜旋转。
那拓印的纹路古拙复杂,在晨光下清晰无比。
沈璃目光如冰刃,瞬间刺向刘淳,声音不高,却带着致命的嘲讽:
“刘大人方才说,我这血衣诉状,是伪造的?那请问…”
她再次轻叩鸣冤鼓,鼓声轻震,震得梁柱上昨日凝结的些许盐晶簌簌落下。
“这从你呈上的‘清白账册’中生出的拓印,莫非……是你袖中那北狄狼图腾私下生的崽?”
最后一句,极尽轻蔑与挑衅!
“你!”刘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猛地捂住自己的袖口。
那袖口之内,正绣着一个极其隐秘的北狄狼头图腾!
他惊恐万状,为何账册中会藏有密钥拓印?
这拓印又为何偏偏能与他的秘密标识严丝合扣?!
这根本是陷阱!
巨大的恐惧和被揭穿的惊慌瞬间冲垮了刘淳的理智。
他知道,此事绝无法善了,一旦深究,他乃至他身后的人都将万劫不复!
“妖女!你使的什么妖法!”
刘淳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机,骤然暴起,竟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直扑沈璃!
他绝不能让她再说下去!
同时,他袖中暗藏的机括发出轻微“咔”声,一支淬毒的短弩已然上弦,瞄准了沈璃的心口!
堂上一片惊呼尖叫,守卫纷纷拔刀上前,但变故太快,眼看已不及阻拦!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声自极高处传来。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色锁魂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钉在刘淳袖中暗弩的机括之上!
那暗弩甫一弹出,竟被一股无形力道强行扭转方向,“咔”地一声,箭锋非但没有射向沈璃,反而调转过来,冷冷地对着刘淳自己!
九霄塔顶,一道玄色身影迎风而立。
萧隐面无表情,垂眸俯瞰着下方这场闹剧,指尖一缕若有似无的银芒缓缓消散。
他并未现身,却以这种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掌控着全局。
沈璃感受到那熟悉的冰冷力量,心中一定,勇气倍增。
她趁刘淳因弩箭反向而惊愕僵直的刹那,身形如鬼魅般滑步上前,纤指疾探,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那柄失控的暗弩!
她指扣弩弦,目光扫过堂上诸官,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刘淳脸上,声音陡然拔高,清冷而铿锵,掷地有声:
“王法?若王法昏聩,奸佞当道,忠良蒙冤……”她猛地扣动弩机,“那么今日起——”
弩箭离弦激射!
奇异的是,那箭矢在脱离弩身的瞬间,竟分化出九道刺目的金色流光,宛如九条咆哮的金龙,并非直取刘淳性命,而是精准无比地缠绕撕裂着他的官袍!
箭镞之上,不知何时沾染了某些深色的黏腻残渣——那是来自京杭大运河畔的火油库废墟的特殊残留物!
金痕撕裂官袍,火油残渣沾染内衬……
只听“嗤嗤”轻响,刘淳官袍内里藏匿的数封密信,遇油迅速发生变化,原本空白的纸张上,竟显露出一行行清晰的文字与——与那青铜密钥拓印纹路近乎一致的北狄王庭印鉴!
通敌密信,遇油显形!
“……我沈璃,就是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