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凤凰的姿态,骄傲,凌厉,带着焚烧一切、主宰天地的气魄。
那轮金日的光芒,霸道地驱散了周遭所有的雾气,将冰冷盐湖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辉。
沈璃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那金凰逐日纹上。
她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纹样……那金凰昂首的姿态,那利爪的弧度,那翎羽末端收束的锋芒……分明是她沈家盐印放大、升华、注入了无边威仪与野心后的终极形态!
玄甲如潮,铁蹄踏碎薄雾,卷起千堆雪。
冰冷的铁甲映着初升的微光,形成一片移动的、令人窒息的金属森林。
为首一人,身跨通体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龙驹骏马,玄甲覆身,猩红的大氅在身后翻涌如血浪。
兜鍪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如岩石雕刻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漠北风雪的眸子。
萧隐!
他勒马停在湖岸对面,隔着碎冰漂浮、水汽弥漫的宽阔湖面,目光如两道无形的实质锁链,穿越空间,精准无比地攫住了盐岩蛟首之上,那道纤细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玄色身影。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九霄钟声的余韵仿佛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战场上来回激荡,与盐湖冰裂的脆响、战马不安的响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沈璃立于高岩,劲风吹拂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缓缓抬起手,并非示弱,而是极其缓慢、带着某种仪式感地,将遮挡风沙的兜帽向后褪下。
乌黑如瀑的长发瞬间挣脱束缚,在凛冽的晨风中肆意飞扬,几缕发丝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冷玉般的脸颊。
她的容颜彻底暴露在萧隐以及所有玄甲军士的目光之下——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坠潭,鼻梁挺直带着不容侵犯的傲然,唇色是经历风霜后略显苍白的淡绯。
没有惊惶,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以及那沉静之下汹涌的暗流和无声燃烧的火焰。
隔着氤氲的水汽和漂浮的碎冰,隔着数百步充满杀伐之气的玄甲军阵,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悍然相撞!
没有言语,却似有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萧隐的目光沉凝如万载玄冰,带着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秘密的锐利,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全局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向沈璃。那目光仿佛在说:
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而沈璃迎向他的目光,却如同出鞘的绝世名锋。清冽,锐利,毫无退避,甚至带着一丝针锋相对的挑衅。
她的眼神清晰地传递着:纵你千军万马,这盐湖蛟窟的秘密,这盐权鼎的归属,我沈璃,寸步不让!
湖风呜咽,卷起细碎的盐粒,扑打在冰冷的甲胄和衣袍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在这盐湖蛟窟的对峙之中。
一面是铁血肃杀的玄甲洪流,金凰逐日旗昭示着无上权柄;一面是孤身立于古老盐权鼎旁的单薄身影,却以一身傲骨撑起一片不容侵犯的领域。
终于,萧隐动了。
他没有策马向前,也没有发出任何指令。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那戴着玄铁护手的右臂,动作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从容。
手臂所指,并非沈璃,而是她身旁那尊半浸在湖水中的、刚刚因九霄钟鸣而现世的青铜盐权巨鼎。
他的手指,隔着冰冷的铁甲,遥遥点向鼎身内壁,那行由钟声蚀改、墨迹仿佛还未干透的古篆铭文:
“寅时三刻,商道归凰”。
低沉浑厚、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穿透了湖面的寒风,清晰地送入沈璃耳中,如同宣告,又似质问:
“归凰之期已至,沈家主,” 他刻意加重了“家主”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鼎中箴言,是迎,是拒?”
沈璃的目光扫过那面在晨光中招展、金凰几乎要破旗而出的玄色大旗,又落回萧隐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绽放在她冰雪雕琢般的容颜上,如同极寒之地骤然盛开的火焰莲,美得惊心动魄,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与傲然。
“摄政王殿下好大的手笔。”
她的声音清越,在空旷的盐湖上传开,压过了风声水声,“借九霄钟鸣,启盐权古鼎,再以金凰之姿,压我沈家盐印……‘归凰’?”
她唇角的弧度带着冰冷的讥诮,目光如电,直刺萧隐,“殿下是欲效那狄人,行那强取豪夺、改旗易帜之事?还是说……”
她话音微顿,足尖在冰冷的盐岩上轻轻一点,身体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飘然落在那尊巨大的青铜盐权鼎边缘。
纤细的身姿与古老沉重的巨鼎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微微俯身,伸出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指尖带着内力,轻轻拂过鼎身上那只盘绕的青铜蛟龙冰冷的鳞片。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抚慰。
“……殿下是想告诉我”
沈璃抬起头,目光再次迎上萧隐,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燎原的火焰。
“这漠北的盐,这九霄的风,注定要匍匐在一面……借来的凰旗之下?”
“借来的凰旗”五个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向萧隐那面象征着无上威权的金凰逐日旗!
盐湖之上,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掠过玄甲和破碎冰面的呜咽。
所有的玄甲骑士,包括萧隐身边气息最为沉凝的近卫,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敢如此直斥摄政王“借旗”、暗讽其名不正?此女之胆魄,已非常理可度!
萧隐兜鍪下的面容依旧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唯有一双眸子,在沈璃话音落下的瞬间,瞳孔深处仿佛有极地寒光骤然迸射,锐利得能洞穿金石。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压在沈璃身上,似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碾碎在这冰冷的盐湖之上。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爆发。
片刻令人窒息的死寂后,萧隐的喉间竟逸出一声低沉的、辨不出喜怒的轻笑。
“呵。” 笑声短促,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冻结的空气,激荡起更深的漩涡。
他缓缓抬起了手,不是拔剑,而是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随意地向后挥了挥。
如同魔咒解除。
轰!
他身后那片沉默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玄甲军阵,随着这轻描淡写的手势,骤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