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话音未落,眼前高大的身影骤然迫近!
一股强大而危险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
萧隐的动作快如鬼魅,沈璃只觉后颈一紧,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死死掐住了她脆弱的颈项,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迎上他那双此刻翻涌着暴戾与深寒的眸子!
两人的距离瞬间近得呼吸可闻。他身上强烈的龙涎香混合着书房里的墨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不知是来自他,还是她?),将她完全笼罩。
他灼热的鼻息,如同带着火星的鞭子,狠狠扫过她颈侧一处早已愈合、却留下淡淡白色印记的陈年旧疤——那是多年前一场针对沈家的阴谋中,一支冷箭留下的纪念。
“借刀?”
萧隐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淬着剧毒,狠狠扎进沈璃的耳膜。
“沈璃,你可知……”他的拇指带着一种残忍的狎昵,重重摩挲过她颈侧那道箭疤,“当年你祖父沈老将军,被北狄乱箭穿心、射杀于玉门关外,血染黄沙的那一日……”
他刻意顿了顿,满意地看着沈璃的瞳孔因巨大的痛苦和恨意而骤然收缩,身体在他掌下微微颤抖,“那位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宰辅赵澈,正以‘监军’之名,安然端坐在玉门关的城头之上!冷眼旁观!”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沈璃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
祖父惨死的画面,家族倾覆的悲鸣,瞬间撕裂了她强行维持的冷静面具!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眼中瞬间涌上血丝,巨大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就在沈璃因这锥心刺骨的仇恨而心神剧震的刹那,萧隐掐着她后颈的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抬起!
他猛地低头,张口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鲜血瞬间涌出,在指尖凝聚成一颗饱满、妖异的血珠。
没有半分犹豫,萧隐染血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抹过沈璃右手腕间那道尚在隐隐作痛的墨刑红痕!
温热的、属于他的鲜血,与那朱砂浸染的伤痕、与沈璃自身的血液瞬间交融,渗透进肌肤纹理!
“此仇,”萧隐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在她耳边轰鸣,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冰冷与偏执,“当刻骨铭心!莫说裁撤你三成军权……”
他染血的指尖死死按着她的腕骨,仿佛要将这份仇恨与交易一同烙印进她的骨髓,“便是要你沈璃此刻剜心剔骨,你也该——甘之如饴!”
“嗤啦——!”
就在这充满血腥味与恨意交织的顶点,书案上摇曳的烛火,灯芯猛地爆开一个刺目的火花!
骤然迸射的光亮,短暂地照亮了沈璃眼中那翻江倒海的仇恨与决绝,也照亮了萧隐眼底深藏的、如同深渊般的算计。
火花熄灭的瞬间,沈璃动了!
她没有再试图挣脱颈后的钳制,那只握着冰冷玄甲虎符的左手,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力量,猛地抬起!
不是攻击,而是将那只染着他鲜血、也染着她屈辱朱砂的虎符,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按在了萧隐紧束着蟒袍的、强健的胸膛之上!位置,正对着心脏!
“好!”沈璃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子时三刻!”
她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萧隐的胸膛,直刺他跳动的心脏,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我要乔家盐行这十年所有的暗账底册,与赵澈亲笔画押、指认虞相(注:虞槿之父)勾结北狄、倒卖军械的供词,一同摆在这书案之上!”
她的要求,精准地切中了萧隐与赵澈、虞相三方角力的核心命脉。
话音未落,沈璃空闲的右手猛地抬起,抓住自己束发的丝带末端,狠狠一扯!
一头如瀑的青丝瞬间倾泻而下,散落在肩头,更衬得她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看也不看那断裂的丝带,迅速用它缠绕上自己刚刚被萧隐咬破指尖抹过、此刻正混着朱砂与他鲜血的腕间红痕!
丝带缠绕数圈,打了一个死结。
那丝带并非凡品,月光般的素色底料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正是沈氏一族传承数百年、象征着忠勇与守护的家族徽记!
此刻,这枚金色的家徽,恰好覆盖在那道染血的伤痕之上,在昏暗摇曳的烛火下,明明灭灭,如同不屈的魂灵在无声呐喊。
“否则,”沈璃松开按在萧隐胸膛上的虎符,后退一步,挣脱了他掐在后颈的手。她挺直脊梁,目光如淬火寒刃,直刺萧隐眼底,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明日裁撤的,便不再是什么三成沈家军粮饷!而是你萧家——遍布南北十三省、维系你数十万大军命脉的——所有粮道!我说到做到!”
“轰——!”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石破天惊的威胁,一阵毫无预兆的狂风猛地从北方呼啸而来,如同愤怒的巨兽,狠狠撞开了书房紧闭的雕花窗棂!
狂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与尘土,狂暴地卷入室内!
“呼啦——!”
书案上,那叠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裁军令,如同被惊起的白蝶,瞬间被狂风卷起,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朱砂书写的刺目命令,在狂风中凌乱翻卷,如同破碎的旗帜,又似泣血的控诉,散落了一地。
沈璃最后冰冷地看了萧隐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死物,再无半分波澜。
她决然转身,青丝在狂风中飞舞,素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过地上那些散落的、象征着沈家军屈辱命运的裁军令,更踏过那洒落地面的、如同凝固血迹般的点点朱砂,大步流星地朝着洞开的房门走去,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
风卷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如同战旗。
书房内,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满地狼藉的纸页,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朱砂血腥气与龙涎冷香。
萧隐依旧站在原地,玄色蟒袍在狂风中鼓荡。他没有去看满地散落的裁军令,也没有去看沈璃消失的方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口万年寒潭,死死盯着沈璃方才站立的位置,以及……她遗落在地上的,那几点被踩踏过的、模糊的朱砂脚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欣赏、以及更深沉算计的复杂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突然,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狂暴的戾气,狠狠抓向书案一角那方通体莹润、价值连城的青玉镇纸!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坚硬的青玉镇纸在他掌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被碾得粉碎!细小的玉屑如同冰晶般四散飞溅!
就在这迸射的碎玉之中,一个被包裹在油纸里、只有半卷的、泛着陈年旧黄的卷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停在了书案边缘。
狂风卷起窗边的纱幔,烛光猛地一跳,清晰地照亮了那半卷摊开的卷轴。
那赫然是一纸婚书!
年代久远,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但上面并排书写的两个名字,却依旧清晰可辨:
男方生辰八字旁,铁画银钩,赫然是——萧隐。
而紧邻其下,女方姓名处,娟秀中带着风骨的字迹,书写着——沈璃。
只是,沈璃的名字,以及下方原本应书写女方生辰八字的位置,却被一大片早已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血迹,浸透了小半!
那血迹如同一朵狰狞的恶之花,覆盖在“沈璃”二字之上,也将那本该相连的生辰八字彻底模糊、撕裂。
浓稠的墨迹与暗沉的血污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只余下触目惊心的残缺与不详,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鲜血和阴谋埋葬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