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马厩,仿佛一座被遗忘在王府角落的活物坟墓。
浓烈的腐草气息混杂着白日里倾倒的药渣酸气,在凝滞的空气中发酵,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独特腥臭。
月光吝啬地从破败的顶棚缝隙漏下几缕,勉强照亮飞舞的尘埃。
沈璃背靠着冰冷的木柱,纤细的身影在昏暗中微微颤抖。
她左手死死扣住右手腕间——那里,自第十四章“苔纹锁心”后,一道妖异的、如同活物藤蔓般的血红色蛊纹正剧烈地搏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正沿着她的血脉疯狂啃噬、钻凿。
玉眼膏残留的、那丝若有似无的异香,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不断诱引着潜伏在她血脉深处的蛊虫更加狂躁。
冷汗浸透了沈璃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踉跄着伸手扶住旁边粗糙的草料槽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腕间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
“姑娘当心!”一个苍老而带着惶恐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老马夫陈忠佝偻着背,像一抹幽魂般从阴影里挪出来。
他枯槁的手里捧着一把墨绿色的、散发着奇异苦涩气味的药草,小心翼翼地递到沈璃面前,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同情与一种深藏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这是‘断肠蒿’,镇痛最是灵验……姑娘快嚼些,或许能缓一缓……”
陈忠的话音未落,一道刺耳的、带着金玉碰撞之声的厉喝骤然炸响!
“贱婢!深更半夜在这污秽之地,与这腌臜老奴私相授受,意欲何为?!”
鎏金的护甲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弧光,带着凌厉的掌风,精准无比地劈在陈忠递出的药筐上!
“哗啦!”一声,本就简陋的药筐四分五裂,墨绿色的断肠蒿如同被惊飞的绿蛾,四散飘落。
虞槿一身华贵的妃色宫装,在几名持灯婢女的簇拥下,如同巡视领地的毒蜘蛛,出现在马厩门口。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沈璃和惊恐的陈忠,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恶毒的冷笑。
她伸出那戴着华丽护甲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从飘落的蒿草中捻起一株,凑到鼻尖故作姿态地嗅了嗅,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直刺陈忠:
“呵,一个卑贱的马夫,也懂药理?还懂得用这漠北才多见的‘断肠蒿’?莫不是……”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恶意,“漠北派来的细作,在此密谋传递消息?!”
说话间,她那捻着蒿草的护甲缝隙里,几缕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粉末,被她极其隐蔽地一弹,无声无息地混入了旁边敞开的草料堆中。一股刺鼻的、带着诡异甜腻的香气,瞬间在原本腐草酸气弥漫的马厩里弥漫开来!
这股甜香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沈璃腕间原本就狂躁不已的血藤蛊纹骤然爆发出更加强烈的红光!
搏动的频率瞬间加快数倍,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她的经脉!
沈璃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指甲深深陷入木槽边缘,几乎要抠出血来——这正是能诱发蛊虫彻底狂躁失控的“醉魂散”!
“娘娘明鉴!老奴冤枉啊!”
陈忠“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布满沟壑的老脸因极度的恐惧和挣扎而扭曲变形。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浑浊的泪水混着汗水滚落,声音嘶哑绝望,如同濒死的困兽:
“老奴……老奴那苦命的幼子……被北狄人扣在苦寒之地为奴……他们……他们拿他的命逼老奴……老奴不得已……不得已啊……!”
他哭喊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突然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迅捷!
在所有人都被他的哭诉吸引注意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掌风如刀,带着破空之声,猝然劈向正因蛊毒发作而毫无防备的沈璃后颈!
这一掌,是绝杀!带着被胁迫的绝望,也带着一丝求死的解脱!
劲风袭来的瞬间,沈璃强忍着非人的剧痛,猛地偏头!
掌风擦着她的颈侧掠过,带起几缕散乱的发丝。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粗糙手掌上携带的劲力刮过皮肤的刺痛。
“忠义两难时……”沈璃齿间溢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叹息,仿佛看透了这世间最深的无奈与悲凉。
就在陈忠因一击落空而身形趔趄的瞬间,她舌尖猛地用力咬破!一股腥甜瞬间充斥口腔!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头,将口中混合着自身毒血和事先藏在舌下应急的雄黄粉,如同血箭般狠狠喷向旁边那堆被掺了醉魂散的草料!
“噗——!”
腥甜的血雾混杂着刺鼻的雄黄味,瞬间覆盖了那片草料。
“骨肉……皆成锁链啊……”沈璃的声音低沉下去,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和坚硬的地面触感将沈璃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拽回。
剧痛依旧在她血脉中肆虐,但意识却诡异地清醒了一些。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
一股浓烈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汗味和粗布气息瞬间涌入鼻腔!
她悚然一惊,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穿着的、便于行动的男装外袍,襟口竟被粗暴地撕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而一件散发着汗臭和陈旧气息的、打着补丁的粗布马夫衫,竟半盖在她的肩头!
“好个不知廉耻的罪妇!连这腌臜不堪的马夫都看得上眼?!竟在这污秽马厩行此苟且之事!真真是王府之耻,丢尽了皇家颜面!”
虞槿那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喝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璃的耳膜!
马厩门口已被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手持刀枪、身着冰冷铁甲的王府侍卫,如同铜墙铁壁,将小小的马厩围得水泄不通,形成了一座插翅难逃的囚笼!
所有人的目光,或鄙夷、或惊骇、或幸灾乐祸,全都聚焦在她和陈忠身上!
陈忠此刻也刚刚从某种迷蒙的状态中惊醒,看到眼前的景象和自己半覆在沈璃肩头的衣衫,老脸瞬间惨白如死灰,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茫然。
“不……不是的……娘娘……老奴……”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辩解。
就在这时,他因慌乱而剧烈挥舞的袖口中,“当啷”一声,滑落出半块婴儿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着狰狞狼头图腾的令牌!
令牌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两人之间散乱的草料上!
令牌上,除了那栩栩如生的狼头,还有一行清晰无比的、用特殊颜料烙印上去的北狄文字——那正是陈忠幼子的生辰八字!
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