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这座曾经的帝京,如今已浸染在西凉铁骑的阴影之下。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庄严肃穆,而是一种混合着血腥、恐惧和权力欲望的诡异气息。
嘉德殿上,灵帝的棺椁依旧停放在那里,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幼小身影——陈留王刘协。而真正掌控着大殿,乃至整个洛阳的,是立于丹陛之前,身形魁梧如熊罴的董卓。
“陛下年幼,咱家受先帝与太后托付,暂摄朝政,辅佐幼主,特晋位太师,录尚书事!”董卓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他甚至懒得去看那些低头垂目的公卿,自顾自地宣布着封赏:“华雄为骁骑将军!李傕为车骑将军!郭汜为后将军!张济为镇东将军!李儒为尚书令!……”
一道道任命,如同市井分赃,将帝国的最高军职、要职肆意授予他的西凉部属。殿下群臣,大多面如土色,敢怒不敢言。唯有太傅袁隗,位列三公,面无表情,浑浊的老眼中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退朝后,太师府(原大将军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酒肉香气弥漫,西凉诸将喧哗笑骂,形同山寨聚义。
“太师!那帮洛阳的老家伙,一个个像鹌鹑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华雄满饮一碗酒,哈哈大笑。
李儒却相对冷静,他捻着胡须对董卓道:“岳父,如今虽控制洛阳,然名不正则言不顺。刘辩在河北已然起兵,号称十万,来势汹汹。我等根基,仍在西凉。当务之急,一是稳固洛阳,二是结援凉州,三是……试探那些世族的态度,尤其是袁家。”
董卓眼中凶光一闪:“袁隗那老狐狸,咱家许他家族荣华,他却跟咱家打太极!还有他那两个侄儿,袁绍、袁术,听说在底下小动作不断!”
李儒阴冷一笑:“无妨。袁家树大根深,此刻不宜硬撼。可先以高官厚禄稳住袁隗。至于袁绍、袁术,其志不小,未必真心拥戴刘辩,或可为我所用,至少让他们暂时保持中立。眼下大敌,是刘辩!”
“文优所言极是!”董卓点头,随即下令,“立刻派人,携带重金与咱家手书,前往凉州,联络韩遂、马腾!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出兵牵制张辽、徐晃,甚至与我一同对抗刘辩,事成之后,凉州之地,尽归他们所有!咱家只要关东!”
他又看向李傕、郭汜:“你二人,持咱家手令,速返西凉,给咱家大肆募兵!告诉那些羌人、氐人,还有活不下去的汉子,跟着咱家董太师,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抢!洛阳的财宝,分他们一份!”
此令一下,早已跃跃欲试的李傕、郭汜立刻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袁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袁隗沟壑纵横的脸,也映照着袁绍与袁术这对堂兄弟截然不同的神情。
“叔父!董卓残暴不仁,废立擅权,乃国贼也!太子殿下已起王师,不日便将兵临城下,我袁氏四世三公,世受国恩,此时正该联络忠良,以为内应,助太子诛灭国贼,匡扶汉室!”袁绍语气激昂,虽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愤慨。
袁术却冷哼一声,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与优越感:“本初兄何必如此激动?那刘辩,不过一侥幸得势的稚子,倚仗些微末战功,便妄自称尊。董仲颖虽出身边鄙,然手握强兵,掌控京畿,更拥立新君,名分上……也未必全无道理。我袁氏何必急于站队,为他刘家父子拼死拼活?坐观成败,方为上策!”
“公路(袁术字)!你此言差矣!”袁绍怒视袁术,“董卓乃虎狼之辈,与之谋事,无异与虎谋皮!且太子名正言顺,雄才大略,天下归心……”
“天下归心?”袁术嗤笑打断,“我看是拳头归心吧!谁兵强马壮,谁便是道理!我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何必仰人鼻息?”
“够了!”袁隗终于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缓缓扫过两个侄儿,“绍儿忠勇,术儿持重,皆有道理。然,袁家之兴衰,系于你我之决断,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董卓势大,盘踞洛阳,然其残暴,必不长久。刘辩兵锋正盛,然其根基在河北,能否一举克定洛阳,犹未可知。此刻,我袁家不宜妄动。”
他看着袁绍:“绍儿,你联络忠义之士,暗中准备,此乃家族后路,老夫准了。但切记,不可轻易暴露,授董卓以柄。”他又看向袁术:“术儿,你与董卓部下,亦可虚与委蛇,探听虚实。我袁家,需要时间,需要看清楚……这天下,风往哪边吹。”
袁绍心中不甘,却也不敢违逆叔父,只得躬身应命。袁术则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得色。
就在袁家密室谋划的同时,洛阳城的另一端,一些暗流也在涌动。
蔡邕府邸,书房内灯火如豆。老臣皇甫嵩、朱儁、卢植,皆做寻常打扮,秘密聚集于此。几人面容皆显憔悴,眼神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董贼倒行逆施,洛阳已成炼狱!”朱儁捶胸顿足,“昨日,西凉兵又在西市纵兵抢掠,奸淫妇女,死者数十人!朝廷法度,荡然无存!”
皇甫嵩面色沉痛:“更可虑者,董卓已派使者前往凉州,欲勾结韩遂、马腾。若使其成事,则殿下西线压力倍增。”
卢植相对冷静,他看向一直沉默,面带忧色的蔡邕:“伯喈(蔡邕字),你在士林中声望卓着,可能联络城内尚存忠义之心的官员、将领?待太子大军一到,我等需有人里应外合,至少,要确保皇宫与几处城门不失!”
蔡邕重重叹了口气:“老夫尽力而为。只是董卓耳目众多,李儒奸猾,行事需万分谨慎。小女琰儿……”他提到蔡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前两年偶遇殿下,曾得殿下赞誉,此事不知是否会为她招来祸端。”
几位老臣闻言,心情更是沉重。他们如同在黑暗的深渊中摸索,等待着来自北方的那一缕曙光。
而此刻,关于太子刘辩亲率大军,已汇合何进、黄忠等部,正浩浩荡荡南下的消息,终于如同插上翅膀,穿透董卓的封锁,传入了洛阳。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潭。
董卓闻报,暴怒中带着一丝紧张,加速了与韩遂、马腾的联络,更严令李傕、郭汜在凉州疯狂募兵。
袁隗在府中听闻,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算计的光芒更盛。
袁绍精神大振,暗中联络的动作更加频繁。
袁术则眉头微蹙,重新评估着刘辩的实力。
那些隐藏在洛阳各个角落的忠义之士,如皇甫嵩、蔡邕等人,则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启明星,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种,他们的秘密串联,变得更加积极而充满风险。
洛阳,这座巨大的权力棋局,因为刘辩大军的逼近,每一颗棋子都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计算着下一步的落点。浮沉难测的世族之心,在帝国的黄昏中,显得更加诡谲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