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水静市的那天,天还没亮透,码头的木板路泛着潮润的光,每一步踩上去都带着“吱呀”的轻响,像谁在低声挽留。老爷爷的粗布外套沾着晨露,孙女的羊角辫上还别着昨晚串的贝壳串,风一吹,贝壳碰撞的脆响混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在空荡的码头荡开一圈圈涟漪。小女孩捧着的木盒子是爷爷亲手做的,松木的纹理里还带着松脂的清香,盒盖一打开,那枚带缺口的珍珠便在晨光里滚了滚,缺口处的光晕像被揉碎的星子,旁边的红布鱼被浆洗得有些发白,边角却用新线仔细锁了边,针脚歪歪扭扭,是小女孩连夜补的。
“这珍珠,你们带着吧。”老爷爷的手掌布满老茧,摩挲着盒盖时,指腹的纹路都嵌进了木头的缝隙里,“阿鲨说,它跟着光走了很远,也该让光跟着你们走段路了。”他说的“阿鲨”,是码头老人们对那只总跟着渔船的巨牙鲨的昵称,据说十几年前,是老爷爷从渔网里救了被缠住的它。盒子底层垫着的碎珊瑚是从浅滩捡的,带着海水的咸腥气,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像海底洞窟里那些总在暗处闪烁的微光,摸上去还有点潮乎乎的凉。
小女孩突然踮起脚,拽了拽我尾巴上的毛——她手里攥着的便签纸边角卷了边,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彩铅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鲨鱼,身上画满了小星星,鲨鱼嘴里还叼着半片红布,旁边用拼音写着:“阿鲨xie xie ni men”。便签背面的帆船画得格外认真,船帆上画着四个手拉手的小人,船舷边跟着条摆尾巴的鲨鱼,海浪用蓝色彩铅涂得不均匀,却像真的在纸上晃荡。
阿明把照片贴在码头的留言板上时,胶带撕拉的声音在晨雾里格外清晰。红布鱼那张拍得最好,风刚好掀起它的一角,像要从照片里飞出来,旁边我们举着水静徽章的合影里,小智的傻笑占了大半个镜头,小光的刘海被风吹得翘起来,我则在后排偷偷拽着小智的衣角。阿明在照片旁写的字用了加粗的马克笔,“故事未完,后会有期”几个字力透纸背,末尾还画了个咧嘴笑的表情,嘴角翘得比码头的浪花还高。
小光的相机镜头上沾着雾水,她却舍不得擦——镜头里存着昨晚没拍完的画面:老爷爷坐在小板凳上,给孙女梳羊角辫时,梳子卡在打结的头发里,爷孙俩对着笑出了眼泪;巨牙鲨在船尾摆尾巴时,尾鳍划破水面的瞬间,溅起的水珠在月光下像串珍珠;还有我趴在小智肩头打盹的样子,尾巴尖的电流不小心蹭到他的脖颈,他下意识缩脖子的憨态。“等以后整理成相册,肯定能当纪录片的封面。”她边说边把相机挂在脖子上,金属挂链硌着锁骨,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说不定十年后再看,咱们都成了被人念叨的老故事啦。”
码头上的风渐渐暖起来,远处的海平面裂开一道金缝,晨光顺着裂缝漫过来,把木板路的影子拉得老长。第一艘渔船的马达声突突地打破寂静,船长站在船头朝我们挥手,他的草帽上还别着去年小光送的贝壳徽章。巨牙鲨果然跟在船后,灰蓝色的背鳍划破金色的浪,每一次跃出水面,都把晨光抖成一片碎金,像在给我们撒送行的金粉。小女孩突然对着海面大喊:“阿鲨!要跟着光走啊!”喊声落进浪里,被巨牙鲨甩尾的水花接住,送回一串“哗啦”的回应。
“下一站去哪?”阿明的记录板翻得“哗啦”响,最后停在那张画着闪电符号的空白页上——那是我昨晚趁他睡着时偷偷画的。小智低头摩挲着珍珠盒子,盒盖的木纹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平面,晨光正顺着他的侧脸往上爬,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听说绿岭市有座天文馆,穹顶能模拟海底看不到的星空,还能听见星星的声音呢。”
我晃了晃尾巴,尾巴尖的电流不小心蹭到珍珠盒子,里面的碎珊瑚突然亮了亮,荧光顺着木纹爬出来,在小智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在轻轻点头。
离开码头时,留言板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新贴的照片边角微微卷起,却被阿明用石头压住了四角——他总说“好故事得站得住脚”。小光突然回头,指着地上的影子笑:“你们看,红布鱼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好长,像在跟着我们走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照片里红布鱼的影子从木板路一直铺到沙滩上,像条闪着光的红丝带,缠着我们的脚印往前延伸。
船开远时,我最后看了眼水静市的码头,老爷爷和小女孩还站在晨光里挥手,身影被拉得像两株守着码头的芦苇。留言板在晨光里像块发光的路标,巨牙鲨的背鳍在浪里闪着,像颗会移动的星星,时不时跃出水面,像是在说“路上小心”。原来告别不是结束,是把这里的光——贝壳串的脆响、珊瑚的荧光、阿鲨的尾鳍、爷孙俩的笑声——都装进心里带走,就像珍珠盒子里的碎珊瑚,哪怕在暗夜里,也能亮很久很久。
阿明的记录板上,空白页的第一行被写上:“下一站:绿岭市的星空。”字迹旁边,我画的那个小闪电符号被他描粗了两圈,像在尾巴尖加了串小灯笼,一路亮着,引着我们往晨光更浓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