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野不知道许仲是个什么心情,他反正听了许悦溪鼓励的话,紧绷了好几天的心稍稍轻快了些。
谁能拒绝他人全身心的信任呢?
就算说这话的人,是临海镇有名的小无赖。
就算说这话的人,在鼓励他之前,用同样的话鼓励了许仲和许空山。
就算……
许望野猛地回神,瞅着某个蹲在旁边观察刚刚长出小苗的人:
“……可我不是今天考核。”
是后天。
许悦溪半点不为自己提前两天鼓劲的事而自责:
“那咋了?你待会儿不得到县衙门口看看?
你一看能不紧张?你一紧张,不得多想?
我提前给你鼓励,是为你好,野堂哥。”
许望野:“……”
许空山揣上林陵给他说过要带的笔墨纸砚蜡烛和馍馍等物,急匆匆跑出房门:
“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程途被许悦溪强行拽上,纳闷一指自己:“我又不考核。”
程瑶应付完许仲,笑着说道:
“大哥,空山官学考核,这么大的事,可不得全家出动给他加油?”
许悦溪猛猛点头,抱起小野猪塞到大舅舅怀里:
“不止你,就连它也得去。”
许凝云拿着根红绳从房里走出,绑在小野猪脖子上:
“没翻到红布,拿根红绳系上凑个数吧。”
许望野和程途看看不伦不类的小野猪,同时陷入沉默。
许空山倒没什么意见,开门红嘛,有个红的就行。
他开始点菜:“爹,我明天早上想吃油条和鸡蛋。”
许仲走在最后,谨慎地关上门:
“做做做,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看看食材合不合适。
对了,你身份凭证带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许仲再度庆幸没被赶出山北村。
不然全家都没有身份凭证,不算良民,只算流民、逃户了。
许空山忘了带没带,在书生专用的篮子里翻找片刻后重重点头:
“带了带了,我们快些去县衙,还得排队搜身呢。”
许望野默默记住得带笔墨纸砚,身份凭证和……
他突然想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身份凭证,还在家里!
许望野下意识就想跑回山北村,可一想后天才考,再看许仲全家颇为重视送许空山到县衙的事,他抿了下唇,默默跟在后面。
县衙门口挤满了人。
和昨天不同,今天挤的都是书生和他们的亲人。
许悦溪牵着姐姐的手,穿过人群时,都听见好几个地方的口音。
“许空山!这边!快来,我给你排着队呢!”
许空山人高马大,一走到县衙附近,林陵便瞧见了,忙跳起来招呼他。
许空山和许仲走在前面,纯靠力气挤出一条路,来到林陵身边。
林陵身后排着的林秀才走出队列,让许空山排在他这个位置,环视一圈,抬手擦了把汗:
“今天人怎么这么多?比小陵前几次考核时,人多了不止一倍。”
许空山心悬了起来。
林陵的水平,可挺不错。
林陵前几次都没考上官学,今儿个这么多人,他不就更悬了?
许悦溪拍拍许空山的手:“大哥,我相信你!你可是……”
文学博士呢!
寒窗苦读何止十几年,一个官学考核,手拿把掐!
许凝云轻轻嗯了声:“大哥,加油。”
许仲和程瑶默默点头。
当年,他们全家送许空山高考。
现在,他们照样送许空山进官学考核。
不管成不成,全家都在一起呢。
许空山攥了下拳头,定定点头。
他或许比不上秀才进士,但官学考核,不行也得行!
队列缓慢行进。
许望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正出神呢,林秀才塞给他一样东西:
“喏,今天三更天,你爹和你爷来敲我家的门,差点没把我吓一跳,还以为来强盗了呢。”
许望野一看,顿时愣住。
是他的身份凭证。
林秀才今天难得话多:
“我花了小半会儿,给你爹你爷解释官学考核和小学斋考核不是同一天。
你又不用考两次,得后天下午才考。
你爹你爷对我谢了又谢的,就跟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许望野摩挲着身份凭证,贴身放好,轻声朝林秀才道了谢。
林秀才摆摆手,目送林陵进了官学大门。
许悦溪挤在人群里,左右看看,注意到许望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松开牵着许凝云的手,拽上许望野,悄悄问他:
“堂哥,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人太多,特别紧张?”
许望野摇摇头,说了下刚刚的事。
许悦溪叹了口气:“大伯和爷爷可真傲娇,嘴硬心软的……”
山北村,
许老汉坐在屋里,看着老大推磨盘磨米,骂骂咧咧:
“我就说许仲全家都不靠谱,你看看,收了那么多水浸粮,都放在村里各家家里。
还说弄什么米粉米线,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亏得本都不剩,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
许老大没吭声,专注推磨。
院子里横挂上一条条竹竿,上头晒着长长的米粉米线。
孙禾在厨房忙活烧热水,也没空搭理许老汉。
许老汉气的一拍大腿,又嘟囔了几句什么不干正事,不种地之类的话。
何秀云一进院子,就听到许老汉抱怨的话。
她关上门,抄着蒲扇,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许老汉有气不敢发,扭头不理何秀云。
何秀云坐在许老汉旁边,瞪他:
“你种了一辈子地,你干了一辈子正事,你攒了多少银子?”
许老汉张口就要说个数。
不止攒的那点棺材本,还有几个孩子的家底,可都是他挣下的!
何秀云还不了解他?
“那你记得遭过几次灾吗?大大小小,够数的都算上。”
许老汉突然沉默。
何秀云轻摇蒲扇:“我也不记得了,太多太多了。
我只记着去年大雪,冷风嗖嗖往骨头缝里钻,冻死不少人,地里更是颗粒无收。
前年开春雪融后发大水,地里刚种下的种子都被冲走,还是官府赈灾发粮,派发良种,又免了赋税,才没饿死人。
大前年夏秋大旱,好几个月没下雨,你和老大老三天不亮就跑到隔壁镇的湖里挑水浇地,老二还故意捣乱,气得你狠狠把人揍了一顿……”
许老汉知道她想说什么,嘟囔道:“我懂,我懂,我不骂就是了。”
他对许仲一家,现在倒没太大意见。
就是担心全家捣鼓这个捣鼓那个,把银子全嚯嚯了。
到时候冬天,还得回山北村,跟老大老三两家抢饭吃。
老大老三老实,可也不能一辈子给许仲一家擦屁股。
何秀云又拿蒲扇扇他:
“你知道?你知道还不快去拉磨?磨磨蹭蹭,送上门的赚银子机会,都不知道把握住,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