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火光在冰冷的洞穴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凌云站在石龛前，手指拂过丝帛地图上那行朱砂标注的小字——“疑似‘墨源’初代封印裂隙·残余能量反应点（极度危险·严禁靠近）”。目光久久停留在下面那行更加潦草的笔记上：“禹迹大人曾言，此裂隙或为当年封印未完全弥合之‘旧伤’，时有微量‘墨秽’渗出，亦可能……藏有‘逆封印’启动之枢机？”
“逆封印启动之枢机……”他低声重复，心念旋转。这“逆封印”是何意？是逆转封印释放“墨源”的机关？还是……逆转“墨源”侵蚀过程、将其彻底净化或重新封镇的某种终极手段？禹迹大司辰用“可能”二字，且标注了问号，显然他自己也未能确定，只是根据某些迹象做出的推测。
但无论如何，这处“旧伤”裂隙，无疑是目前所知的、最接近“墨源”本源秘密的地点。那里可能藏着彻底解决问题的钥匙，也可能是通往毁灭的捷径。
风险与机遇，皆系于此。
他收起丝帛地图，再次环顾这个简陋的观测点洞穴。除了这个石龛，再无他物。看来当年值守此处的观星阁人员，主要任务就是监控地图上标注的几处关键点，尤其是那条“应急疏散通道”和这个“裂隙”。
目光落在地图另外两条路径上。“深层观测点”靠近水声和轰鸣来源，可能是监控“归墟”核心能量流动或地质活动的主观测站，或许有更详细的记录，但未必涉及核心秘密。“应急疏散通道”则纯粹是退路。
他的选择其实并不多。既然已经冒险下来，又意外获得了如此关键的线索，放弃探查这“裂隙”是不可能的。苏玉衡和阿箐还在上面等候，时间有限。
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下胸口因环境阴寒和“墨秽”气息带来的不适，凌云将丝帛地图小心收好，握紧了短剑，毅然转身，离开了这个临时发现的洞穴，重新回到主隧道岔路口。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选择了继续向前、通向地图上标注的“深层观测点”和更远处“裂隙”方向的那条路。根据地图比例估算，距离不近，且路况未知。
隧道越发幽深曲折。地面湿滑难行，不时有深浅不一的水洼，冰冷的积水没过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腿脚蔓延。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凝结成浓密的白色雾气，严重阻碍了视线，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不足三尺的范围。那远处传来的汩汩水声和低沉轰鸣，在这密闭空间中被放大、扭曲，如同巨兽在深渊中喘息，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人的神经。
更麻烦的是，那股澹澹的腥甜“墨秽”气息，虽然依旧稀薄，却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深入，开始产生更实质的影响。凌云感到一种轻微的头晕和烦躁感，精神难以完全集中，体内《导引诀》运转的周天也受到细微干扰，需要耗费更多心神去维持稳定。他不得不时常停下，运转心法，借助“星枢丹”残留药力和守陵令印记带来的大地沉凝之意，驱散那种不适。
沿途，他看到了更多人工痕迹。岩壁上偶尔会出现嵌入的、早已锈蚀的金属构件，可能是当年用来固定照明或测量仪器的。在一些相对干燥的壁龛处，还能看到散落的、朽烂不堪的工具碎屑和陶片。整个回廊，就像一条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冰冷而沉默的血管。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更加开阔的洞口。水声和轰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震耳欲聋。
凌云放轻脚步，警惕地靠近。洞口后方，是一个巨大的、令人震撼的地下空间。
这里仿佛是地壳深处一个天然的巨厅，高达数十丈，宽不可测，唯有火折子的微光无法照到边际。巨厅的一侧，是奔腾汹涌的地下暗河，河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黄色，水流湍急，撞击在嶙峋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冰冷的水雾，与空气中的白雾混在一起。而巨厅的另一侧，靠近凌云这边的岩壁上，则搭建着数层错落的木质平台和栈道，虽然大多已经腐朽坍塌，但依稀能看出当年规模的宏大。一些更大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框架和齿轮结构残骸，半掩在崩塌的木板和岩石下，似乎是某种大型观测或控制仪器的一部分。
这里，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深层观测点”。当年观星阁的人，就是在此近距离监控“归墟”能量流动和地质变化。
凌云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残骸。大部分已经彻底毁坏，看不出原貌。他在相对完好的栈道边缘小心行走，试图寻找可能留存的记录或线索。
在一处半塌的木质平台角落，一个密封性较好的青铜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箱子半埋在朽木下，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水垢，但箱体大致完好。他用短剑撬开已经锈死的锁扣，费力地掀开箱盖。
里面没有进水，保存着几卷用油布和蜡严密包裹的卷宗。油布已经发脆，但里面的皮纸居然还有部分可辨。凌云小心地取出一卷，就着微光查看。
皮纸上记录的是观测数据，时间标注是“天启十七年”（一个遥远的前朝年号），内容多是关于地下暗河流量、水质成分（提到了“浊度异常”、“含异质微粒”）、地底震动频率以及某种“深渊能量辐射强度”的定量记录。数据旁边有简单的曲线图和批注，显示当时的“辐射强度”和“异质微粒浓度”已经处于缓慢上升趋势，观测者对此表示担忧，并建议“加强上层封印节点巡检”。
另一卷皮纸则是一份损坏严重的结构图，似乎描绘了这处观测点与更深处某个“能量缓冲池”或“分流闸”的连接方式，但关键部分已经霉烂无法辨认。
这些记录证实了此地的作用，也印证了“墨源”污染是长期缓慢泄露的过程。但关于“裂隙”或“逆封印”的信息，这里并无直接记载。
凌云将还能辨认的皮纸小心收起，放入怀中。或许苏玉衡能从中分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走到栈道边缘，望向暗河奔腾而来的方向，那是地图上“裂隙”所在的大致方位。暗河的水流在那里似乎变得更加湍急和浑浊，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气息也隐约增强了一丝。
没有退路。他必须继续向前。
离开“深层观测点”，沿着岩壁边缘，在湿滑的岩石和残破的栈道废墟间艰难穿行。暗河的轰鸣声逐渐被抛在身后，但另一种声音开始清晰起来——那是一种如同无数细沙在金属表面摩擦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密集而令人心烦意乱。空气中的“墨秽”气息也变得更加明显，腥甜中开始带上一种金属锈蚀般的刺鼻味道。
周围的岩壁颜色开始发生变化，从普通的灰黑色，逐渐过渡到一种不祥的暗紫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如同苔藓却又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怪异附着物。脚下的地面也变得松软湿滑，混杂着同样颜色的泥浆。
环境正在急剧恶化。显然，他正在靠近污染的核心区域。
凌云不得不更加频繁地运转《导引诀》和守陵令印记的力量，在体表形成一层极其微弱的防护，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墨秽”侵蚀。即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皮肤传来隐约的刺痛感，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又前行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的隧道突然到了尽头，或者说，融入了一个更加诡异的空间。
那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形状极不规则的天然洞窟。洞窟的岩壁完全变成了暗紫色，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凸起的、蠕动着微弱黑光的脉络。地面上积聚着浅浅的、粘稠的暗紫色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腥甜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洞窟的中央，并非实心地面，而是一个直径约两三丈、边缘扭曲不规则的、深不见底的裂隙！裂隙边缘的岩石呈现出被高温熔化后又迅速冷却的琉璃状，裂隙内部一片漆黑，只有一股股粘稠的、如同黑色石油般的雾状物质，正极其缓慢地从裂隙深处向上蒸腾、飘散，融入洞窟的空气中。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正是这些黑雾与空气、岩壁接触时发出的声响！
这里，就是地图上标注的“墨源初代封印裂隙”！那所谓的“旧伤”！
仅仅是站在洞窟入口，凌云就感到一股强大而混乱的精神压力扑面而来，夹杂着疯狂、贪婪、毁灭等种种负面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体内的《导引诀》运转瞬间滞涩，守陵令印记也传来剧烈的灼痛和排斥感。他眼前阵阵发黑，耳中仿佛有无数窃窃私语在回响。
“不能……被影响！”凌云勐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瞬间的清醒。他立刻盘膝坐下，不顾地面粘稠的液体，全力运转心法，同时将心神沉入守陵令印记，引动其中蕴含的、源自大地的沉凝与守护意志，与那外来的精神污染对抗。
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与冰凉的衣物粘在一起。对抗的过程极其艰难，那污染仿佛拥有生命，无孔不入，不断寻找着他心神防线的缝隙。但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和守陵令印记的支撑，总算勉强稳住了阵脚，没有被那疯狂的低语彻底吞噬。
待心神稍定，他才敢再次仔细观察那裂隙。裂隙边缘的琉璃状岩石上，依稀可见一些极其古老、已经严重磨损的符文刻痕，风格比“观星阁”的更加原始粗犷，似乎是当年初代封印者留下的痕迹。而在裂隙正上方，洞窟的穹顶位置，垂落着几根粗大的、非金非石、表面同样布满符文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岩壁之中，但其中有两根已经断裂，断口处锈蚀严重，还有一根也布满了裂纹，似乎随时会崩断。这些锁链，想必就是当年封印的一部分，如今已然残破不堪。
裂隙本身，就像大地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污浊的“脓血”。虽然渗出速度很慢，但经年累月，足以污染大片区域，并通过地脉网络扩散。禹迹提到的“微量渗出”，恐怕就是如此。
那么，所谓的“逆封印启动之枢机”在哪里？
凌云的目光仔细搜索洞窟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那几根锁链和裂隙，洞窟内并无其他显眼的人工造物。他强忍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不适，缓缓站起身，开始沿着洞窟边缘小心移动探查。
当他走到洞窟另一侧，一处被垂落的、如同钟乳石般的暗紫色凝结物遮挡的角落时，脚下忽然踢到了一个硬物。他拨开那些令人作呕的凝结物，发现地面躺着一块巴掌大小、颜色灰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扁平石板。
石板似乎是人为放置在此，表面被人用利器刻划了一些字迹，字迹凌乱，力道不均，似乎刻写者当时状态极差。凌云抹去石板表面的污渍，就着手中火折子最后一点微光，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余……观星阁值守，墨炎……值守此裂隙已三年……封印锁链日渐朽坏，‘墨涎’渗出加剧……常规加固之法已然无效……”
“昨夜……于裂隙东侧三丈岩缝深处，感应到奇异能量共振……似与穹顶‘镇封锁’核心符文同源，却更为……古老深邃？循迹探查，于岩缝尽头，发现一嵌于石中之物，形似‘逆鳞’，质地非金非玉，触之冰寒刺骨，内蕴……难以言喻之‘秩序’波动，似能引动‘镇封锁’残存之力，然……亦可能引发未知变数……”
“余不敢妄动……仅将此物所在，刻于石壁隐秘处（标记见石板背面）。后来者若至，需慎之又慎。此物……或为当年布封印者所留之后手，亦可能……是另一重未知之关键。切记，未明其用，万勿轻触！墨炎，绝笔。”
石板背面，果然用简略的线条刻划了一个箭头指向和几道表示岩缝的刻痕，指向洞窟东侧某处。
“逆鳞”？嵌于石中之物？能引动残存封印之力？
凌云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很可能就是禹迹推测中那“逆封印启动之枢机”！
他立刻按照石板背面的标记，来到洞窟东侧岩壁。那里果然有一道极其狭窄、被更多暗紫色凝结物几乎完全掩盖的岩缝。他小心地清理掉那些滑腻的附着物，侧身挤了进去。
岩缝深约两丈，尽头是一个仅能容人蜷缩的小小凹坑。凹坑中央的石壁上，果然镶嵌着一件东西！
那东西约有成人手掌大小，形状确如一片略微弯曲的“逆鳞”，边缘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银灰色，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天然形成的螺旋纹路，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在火折子几乎熄灭的微光下，流转着一层极其内敛的、冰冷的光泽。仅仅是看着它，就给人一种异常坚固、古老、且蕴含着某种绝对“秩序”与“规则”的感觉，与周围混乱、污浊的“墨秽”环境形成了极致反差。
它静静地嵌在岩石中，仿佛已经与山体融为一体，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
凌云屏住呼吸，没有立刻伸手去触碰。墨炎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先尝试用守陵令印记去感应。印记传来一阵奇特的悸动，不是排斥，也不是共鸣，而是一种……如同遇到同级存在的、微妙的“确认”感。仿佛这件“逆鳞”之物，其位格与守陵令背后的力量是平行的，甚至可能更加古老、更加根源。
他又尝试运转《导引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经过净化的地脉能量缓缓探向那“逆鳞”。
当能量丝线接触到“逆鳞”表面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逆鳞”猛地亮了一下！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其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银色符文虚影流转而过！与此同时，洞窟穹顶那几根残破的锁链，竟然齐齐发出了低沉的、仿佛从悠远时空传来的嗡鸣！锁链上残存的符文也短暂地亮起了微光！
更令人心惊的是，脚下那“墨源”裂隙中蒸腾的黑雾，仿佛受到了刺激，骤然变得活跃起来，涌出的速度明显加快，并且开始向着“逆鳞”所在的方向微微偏转，如同被吸引！
凌云立刻切断了能量联系。“逆鳞”的光芒和锁链的嗡鸣瞬间消失，裂隙黑雾也恢复了原来的缓慢蒸腾状态。
墨炎说得没错！这东西确实能引动残存的封印之力，但也同时会刺激“墨源”裂隙！其效果是加固封印，还是引发不可测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像墨炎猜测的那样，是“启动”某种更深层的、未知的“逆封印”程序？
凌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踌躇。此物显然至关重要，但如何使用，后果如何，完全未知。带走上交？且不说能否取下，离开了这个特定环境，它是否还有效？留在这里？难道任由这“旧伤”继续渗出，污染不断扩大？
就在他心念急转，难以决断之际，寂静的洞窟中，除了裂隙那持续的“沙沙”声，忽然夹杂进了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岩石摩擦或水滴的异响。
那声音，来自他进来的那条隧道方向。
像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