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他靠在黑伞上,手心全是汗,刀柄滑得抓不住。血纹已经爬到脖子根,皮肤底下热得发烫,耳朵里嗡嗡响,一会儿是女人哭,一会儿是男人吼,分不清真假。
他咬住后槽牙,舌尖被咬破,血腥味冲上来,脑子才清醒一瞬。可那点清明马上又被烧没了。他抬手摸了摸左手腕的旧疤,手指抖得不像自己的。
“怀镜。”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针。”
苏怀镜立刻转身。她从腰间抽出最长那根银针,捏在手里,另一只手用棉片擦了擦针身。她的手很稳,但额头出了层薄汗,呼吸压得很低。
她走到陈砚舟身后,抬手拨开他额前乱发。他头一偏,想躲,却被她一手按住后脑。
“别动。”她说,“扎一下就好。”
话落,银针下去。快得没影儿。
陈砚舟身子猛地一弓,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像是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全靠黑伞撑着才没倒。接着他张嘴,一口黑血喷在地上。
那血又稠又臭,落地就冒白烟,把地上的碎石啃出个小坑。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眼底的红光一点点退下去,视线终于清了。
他抬手抹了把嘴,指尖沾了黑血,皱眉甩了甩。然后看向苏怀镜:“谢了。”
她没应声,只把银针收进囊袋,目光一直盯着守龙人。老头还坐在瓦砾堆里,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钥匙,嘴角挂着笑,不说话。
“你刚才哼的调子,”陈砚舟盯着他,“能让人血纹乱窜,是不是?”
守龙人咧嘴,露出几颗黑牙:“你能听出来,说明还没傻。”
“那你再哼一句试试?”陈砚舟往前走了一步,伞尖点地,“我保证让你下半辈子都说不了话。”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没动。
苏怀镜拉了拉陈砚舟袖子:“别激他。你现在经不起再折腾。”
陈砚舟没回头,但脚步停了。他低头看了看掌心,血纹还在,颜色暗了些,可热度没消。他知道这平静撑不了多久。
守龙人忽然抬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了过来。陈砚舟伸手接住,入手温热,像揣了块活肉。
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枚暗红色的药丸,表面泛着油光,闻起来一股子腥臭,像是烂肉混着铁锈。
“龙血丹。”守龙人说,“吃下去,能压住你身上那玩意儿三天。”
陈砚舟没急着收,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立刻锁死。
“这东西……是从活人身上炼的?”
“聪明。”守龙人点头,“用的是十年前关进去的那个女人的血。”
陈砚舟瞳孔一缩。
苏怀镜也变了脸色:“你说谁?”
“还能有谁?”老头冷笑,“你娘当年自愿进去封脉,血被抽了三年,最后只剩一口气。这丹,就是拿她最后一口精血炼的。”
陈砚舟的手指收紧,油纸被捏出褶子。他盯着那颗丹药,一句话没说。
“不信?”守龙人又笑,“那你现在就扔了它,等血纹爬上天灵盖,变成疯狗咬人的时候,别怪没人提醒你。”
苏怀镜上前一步:“我们凭什么信你?你之前装疯卖傻,现在突然给药,谁知道是不是陷阱?”
老头歪头看她:“我不需要你们信。我要的是‘钥匙’活着走到门边。你要是不想他死在这儿,就让他吃了。”
陈砚舟低头看着丹药,沉默了几息,忽然抬手,把药收进袖中。
“我留着。”他说,“不吃。”
守龙人挑眉:“你想扛着这诅咒硬撑?”
“我扛过更糟的。”陈砚舟靠着伞站直,“三年前我在实验室看见我室友被剥皮,那时候没人给我药。”
苏怀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有点颤。
守龙人哼了一声:“行啊,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撑到明天太阳出来。”
话音刚落,陈砚舟忽然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他抬手扶住伞骨,指节发白。血纹又开始往上爬,这次更快,直接冲到了后颈,皮肤下鼓起一道细线,像有虫子在钻。
“来了。”他咬牙,“比上次猛。”
苏怀镜立刻又要掏针,却被他抬手拦住。
“别扎了。”他说,“再扎伤脑子。”
“你不扎怎么挺过去?”
“我有别的法子。”他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上面画着一道刀型符,反手用钢笔在边缘划了一圈,纸角燃起火苗。他把符纸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
那是他昨晚研究《血经残卷》时画的镇魂符,没试过,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三秒后,他喉咙一紧,弯腰干呕,可什么都没吐出来。
守龙人哈哈大笑:“符纸当饭吃?你真是读书读傻了!”
笑声未落,陈砚舟猛然抬头,眼睛又泛起红光。他一把抓住伞柄,刀刃弹出半寸,指向老头咽喉。
“你再笑一声,”他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守龙人止住笑,但脸上的表情没变。他慢悠悠地说:“你现在连自己都管不住,还想管我?”
陈砚舟没答,只是站着,手握刀柄,肩背绷得像弓弦。他的呼吸越来越重,额头青筋跳动,血纹已经蔓延到耳根,皮肤发紫。
苏怀镜站在他旁边,手悄悄摸向银针。她知道这一针下去风险极大,可如果不扎,他可能下一秒就会失控杀人。
就在她准备出手时,陈砚舟忽然抬手,按住了她手腕。
“别。”他说,“这次让我自己扛。”
他闭上眼,牙齿咬得咯咯响。全身肌肉都在抖,像在和什么东西搏斗。过了十几秒,他睁开眼,红光淡了些。
“我还没疯。”他说,“也没变成怪物。”
守龙人盯着他,眼神第一次有了点变化。不是惊讶,也不是佩服,而是一种……认命似的疲惫。
“你知道为什么血纹选你吗?”老头忽然问。
陈砚舟没理他。
“因为你娘签了契,把你名字刻进了龙脉碑。你生下来那天,魂就被钉住了。你以为你在逃?其实你一直在往门边走。”
陈砚舟冷笑:“所以你是劝我认命?”
“我不是劝你认命。”守龙人摇头,“我是告诉你——你根本没得选。”
陈砚舟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很难看。
“我没得选?”他抬起左手,血纹在皮下蠕动,“可我手里有刀。”
守龙人没说话。
苏怀镜低声说:“门后面到底是什么?你一直不让开,是不是怕我们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们会看到她。最后一面。但她不会认你。”
陈砚舟呼吸一顿。
“她在里面已经十年了。身体焊在碑上,血流干了,可魂没散。每天半夜,她都会喊你名字。我听得见。”
陈砚舟的手抖了一下。
“你撒谎。”苏怀镜说,“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没人救她?”
“救?”守龙人冷笑,“谁敢动她?她是锁,也是引信。她一断,整条龙脉炸开,半个云州城都得埋。”
陈砚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纹安静了一瞬,像是也在听。
“所以……”他声音很轻,“我娘是自愿的?”
“她写了血书,亲手把自己钉进去的。”守龙人看着他,“她说,宁可儿子恨她,也不能让天下乱。”
陈砚舟没动,但肩膀塌了一寸。
苏怀镜伸手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抖。
“现在怎么办?”她问。
守龙人靠回瓦砾堆,闭上眼:“等。等到时辰到。或者……”他睁开一只眼,“他把丹吃了,多活三天。”
陈砚舟把袖中的药丸捏了捏,没拿出来。
“我不吃。”他说,“我要清醒地开门。”
守龙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把手放在最长那把钥匙上,轻轻摩挲。
头顶裂口透下的光越来越暗,地底的震动却越来越密。
陈砚舟靠着黑伞站着,血纹在皮肤下游走,像一条不肯安睡的蛇。
苏怀镜站在他身边,手始终没离开银针囊袋。
风从废墟缝隙吹过,卷起一张烧了一半的纸,上面画着一道刀型符,飘到守龙人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抬脚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