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山区,那无数条曾被化蛇意志强行扭曲、躁动不安的水脉,在这一刻,同时微微一震,随即恢复了自然而平和的流淌节奏。
被堵塞的泉眼重新涌出清泉,被抬高的水位缓缓下降回归河道,弥漫在水源中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邪异气息,彻底消散。
水脉,归于平静。
“没…没了?”一个士卒颤声问道,手中的铁锤还保持着高举的姿势。
“好像…真的…碎了?化成粉了?”
“连点渣都没剩下…”
“那蓝光…是魂飞魄散了吗?”
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他们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浅坑,又看看彼此,仿佛无法理解持续了这么久的噩梦,竟以这样一种方式突兀地终结了。
刘伯缓缓走上前,蹲下身,抓起一把坑中的冰屑。
冰屑入手冰冷,却不再含有那种阴寒刺骨的煞气,只是普通的、正在快速融化的冰粉。
下面的泥土湿润,却也不再粘稠腥臭,恢复了山土应有的气息。
他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萧景琰。
王爷依旧抱着那只布老虎,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刘伯的心里,如同翻江倒海。
冰封…是王爷引来的。
而这魔物的最终湮灭…虽然看起来是冰封后自然崩解净化,但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尤其是那最后的蓝色光点…
刘伯隐约觉得,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而那一切,绝对与王爷有关!
王爷他…不仅召唤天冰,更在无声无息间,将那魔物的“本源”都彻底“吃”掉了?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就在这时,萧景琰忽然动了动。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因为抱紧布老虎而用力过度、有些发白的手指。
然后,他抬起手,放到嘴边,对着指尖轻轻哈了一口气。
仿佛是因为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冰爆后的极致寒冷,让他觉得手指有些冻僵了。
他哈气的动作很孩子气,很认真。
哈完气,他还把手指伸到怀里的布老虎面前,嘟囔着:
“…冷…虎儿…也吹吹…”
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把他和布老虎都吹暖和一样。
做完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后,他仿佛才注意到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那个空荡荡的浅坑)。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个浅坑,又指了指自己刚才哈过气的手指,最后看向刘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无奇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
“…化了…”
仿佛在说:看,冰化了,魔物也没了,就像我哈口气一样简单。
刘伯:“……”
众人:“……”
一股无声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渔翁不仅掷出了鱼叉,钉死了猎物。
更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那猎物的精华,吞噬殆尽。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浅坑,以及一句轻描淡写的…
“…化了。”
------------------
化蛇湮灭,水煞消散,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阴寒与腥腐迅速褪去,只留下冰雪初霁后的清冷与一种劫后余生的虚无平静。
士卒们拄着锤斧,茫然地望着那个空荡荡的浅坑,喘息声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然而,这片天地间的灾劫,并未彻底终结。
几乎在水脉归于平静的同一瞬间,另一股躁动不安的、压抑已久的炽热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扰,从那片覆盖着丑陋黑曜石外壳的熔岩湖中心,隐隐传来。
虽然微弱,却依旧顽固。
是礨!
那火精虽力竭沉寂,被自身冷却的熔岩封印,但其本源核心并未彻底消散,只是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
一旦给它足够的时间,汲取地脉深处残存的热力,未必没有重新苏醒、再次为祸的一天!
水火相克,亦相激。
化蛇的彻底消亡,似乎隐隐打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刺激到了那深埋于地下的火之精魄。
覆盖在熔岩湖表面的黑曜石外壳之下,极其深处,传来一声极其沉闷、极其微弱、却带着不甘与躁动的…
嗡…
如同心脏停跳许久后,一次微弱的、试图重新起搏的颤动。
紧接着,那巨大黑曜石壳的某处边缘,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裂缝悄然浮现,从中渗出缕缕灼热的黑烟,带着熟悉的硫磺恶臭。
虽然这裂缝很快就被周围冰冷的岩石和尚未完全冷却的熔岩残渣重新淤塞,但那短暂的泄露,已然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危险信号!
火魔未绝!
刘伯刚刚放松些许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刚除水患,又见火危!
这凉州之地,当真是一刻不得安宁!
他猛地看向萧景琰。
此刻,唯有王爷…
只见萧景琰似乎对那远处熔岩湖传来的微弱躁动毫无所觉。
他还在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哈过气的手指,又看看怀里那只依旧脏兮兮的布老虎,似乎对自己“哈气取暖”的效果不太满意。
他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些微的沮丧,然后习惯性地抬起手,又想将那根手指往嘴里塞,似乎想再哈一口热气。
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嘴唇的刹那——
他的动作,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那双空洞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极其复杂精密的东西,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完成了运算、判断和指令下达。
他抬起的手没有继续靠近嘴唇,而是就那样停滞在半空中,指尖微微指向…远处那传来微弱躁动和黑烟的熔岩湖方向。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呆滞的“专注”,仿佛在感受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冰凉,又像是在…聆听远处大地深处传来的、那微弱到极致的躁动。
然后,他维持着这个抬手指向远处的、有些古怪的姿势,歪了歪头,对着指尖,再次轻轻地、呵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哈气的动作很轻,很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