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黄色的光流柔和而坚定,如同大地无声的托举,将陈文、影枭以及包裹在稳固光罩中的阿禾与石昊,迅速带离了幽深死寂的湖底,破开冰冷刺骨的湖水,向着上方那片朦胧的幽蓝光芒升去。
压力逐渐减轻,光线渐亮,但陈文的意识却沉陷在精血神魂过度消耗带来的黑暗与混沌之中,仅存一丝微弱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
哗啦!
水花四溅,光流托举着几人冲出了湖面,稳稳地落在了他们之前短暂栖身的那块黑色礁石边缘。
“陈文!影枭!”一直焦急守候的柳红缨立刻扑了上来,看到陈文七窍渗血、气息奄奄的模样,以及影枭腰间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眼眶瞬间红了。她连忙将陈文扶住,让他平躺在相对干燥的礁石上,手忙脚乱地取出伤药和为数不多的灵水。
幽珞则依旧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但她周身原本规律流转的玄冥幽光,此刻却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滚、明灭不定!她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清丽苍白的脸上表情不断变幻,时而痛苦,时而迷茫,时而仿佛在聆听着什么遥远的呼唤。她的气息也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冰寒刺骨,时而又诡异地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
“幽珞姑娘?你怎么了?”柳红缨也注意到了幽珞的异常,担忧地问道。
幽珞没有立刻回答。她正在与体内汹涌澎湃的玄冥本源,以及那来自湖底深处的、古老而悲怆的共鸣做着艰难的搏斗与沟通。就在刚才陈文等人被光流托举上升的瞬间,她清晰地“听”到了——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她玄冥体本源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悸动与召唤!那来自湖底祭坛残骸的古老阴气,以及那正在被碑灵最后力量引动的、涉及阴阳平衡的封禁波动,对她而言,如同迷途者望见了故乡的灯塔,又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她灵魂深处某扇尘封已久的门。
无数的记忆碎片、模糊的画面、陌生又熟悉的情绪,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在她识海中奔涌冲撞!她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看到了巍峨古老的祭坛上肃穆的身影,看到了一道撕裂天际的暗金色流光,看到了崩塌的山岳与哭泣的大地,也看到了一双温柔而悲伤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星空的眼眸……
“啊——!”幽珞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双手死死扣住礁石边缘,指节发白。她额角冷汗涔涔,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与难以置信。她终于“看”清了一些碎片,也明白了自己玄冥体那与众不同的、仿佛天生就与“封镇”、“寂灭”相关的特质,究竟源自何处!
“幽珞?”柳红缨被她吓到了。
幽珞喘息着,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柳红缨,落在昏迷的陈文身上,又看向光罩中依旧沉睡的阿禾和石昊。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明悟,有决绝,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红缨姑娘…”幽珞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陈道友…刚才在湖底,是不是与那祭坛的碑灵沟通了?它…是不是提到了利用曦光与玄冥,进行阴阳封禁,暂时稳定伤势的方法?”
柳红缨一愣,她并未下潜,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幽珞的样子和话语,显然感应到了什么。“我…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陈文昏迷前好像说了‘封固’、‘温养’什么的…幽珞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幽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依旧翻腾的本源悸动和混乱的记忆,快速说道:“我的玄冥体…与湖底那座沉沦的‘镇渊祭坛’辅坛,有极深的渊源。刚才祭坛残存力量被引动,我感应到了碑灵最后的意念,也…看到了一些属于过去的碎片。”她顿了顿,看向阿禾,“碑灵所言不虚。这座辅坛的核心阵眼,借用地脉水灵与阴阳平衡之力,确实有可能暂时封固‘界外湮痕’的扩散,并为‘初曦之体’的本源提供一次深层的温养。但关键在于——需要‘曦光’与‘玄冥’在阵眼处形成稳定的阴阳交汇,并且…需要一位能调和混沌、梳理冲突的‘媒介’居中护持。”
她的目光落在陈文身上:“陈道友身怀混沌道韵,正是最佳人选。而我…”她眼中闪过一丝毅然,“我的玄冥体,或许本就是当年建造或守护此坛的某位先辈血脉的延续,我对那阵眼和封禁之力有天然的亲和与感应。由我引导玄冥之气入阵,配合阿禾姑娘的曦光,成功率最高。”
“可是…这太危险了!”柳红缨急道,“你刚刚也状态不稳,阿禾更是昏迷不醒!陈文也…”
“没有时间了。”幽珞打断她,望向幽深的湖面,又警惕地瞥了一眼他们来时的通道方向,“碑灵消散,祭坛最后的封禁之力被引动后,此地的能量屏蔽已经消失。如此强烈的能量波动,很可能已经惊动了上面洞穴里的追兵,甚至…可能吸引来这地下世界其他更麻烦的东西。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完成封禁,然后立刻离开!”
她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这是目前唯一能同时稳住两人伤势、并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的办法。否则,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就算勉强逃离此地,也撑不了多久。”
柳红缨语塞。她知道幽珞说的是事实。石昊和阿禾的伤势拖不起,陈文和影枭也急需休整,追兵随时可能杀到。
就在这时,陈文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而疲惫,但听到幽珞的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幽珞…姑娘…说得对…”他声音微弱断续,“碑灵…确实如此告知…这是…机会…也是唯一的路…”
“可是你的身体…”柳红缨扶住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还…撑得住。”陈文强扯出一个笑容,看向幽珞,“需要…我怎么做?”
幽珞快速道:“我们需要立刻返回湖底阵眼处。我会以玄冥本源沟通阵眼,引动其中残存的‘纯阴封禁’之力。红缨姑娘,请你和影枭道友护送阿禾姑娘一同下潜——她虽昏迷,但曦光本源需要靠近阵眼才能被引导激发。届时,我会尝试以玄冥气为引,牵动她的曦光,在阵眼处形成阴阳交汇之局。而陈道友你,”她郑重地看着陈文,“你需在阴阳之力交汇的核心,以混沌道韵调和冲突,梳理能量,护持我和阿禾姑娘的心神,确保封禁过程稳定,同时…引导阵眼之力分别封固寂灭痕与温养曦光源。”
分工明确,但每一步都凶险万分。尤其对陈文而言,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还要居中调和两种对立的顶级体质本源与古老阵眼之力,无异于刀尖上跳舞。
影枭已经默默处理好了自己腰间的伤口,虽然脸色因失血和阴煞侵蚀而异常难看,但眼神依旧冰冷坚定。“我护送阿禾。”他言简意赅。
“我…也去帮忙!”柳红缨擦干眼泪,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或许不足,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不,红缨,你留在这里。”陈文摇头,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你需要恢复,也需要…为我们守住这最后的退路。如果我们…下面出了意外,或者追兵找到这里,你需要接应,或者…自己想办法离开。”他将装有定神砂和山魄玉髓的皮袋,以及最后几颗疗伤丹药,塞到柳红缨手里。
柳红缨紧咬嘴唇,泪眼婆娑,但看着陈文坚定的眼神,最终重重点头:“…你们一定要回来!”
没有时间再犹豫耽搁。陈文在影枭的搀扶下勉强站起,吞下柳红缨递来的丹药,压下翻腾的气血。幽珞则闭目凝神,将体内躁动的玄冥本源强行约束、凝聚,周身再次浮现出幽暗却内敛的光芒。
影枭小心地将包裹着阿禾的土黄色光罩(碑灵残留力量维持)固定在背上,虽然增加了负担,但光罩本身也提供了一定的保护和浮力。
四人(严格来说是三人行动,一人被携带)再次潜入冰冷的湖水中,向着那幽蓝深处、散发着微弱土黄光芒的湖底废墟潜去。
这一次的下潜,因有碑灵最后力量残留的指引和幽珞玄冥体的天然感应,顺利了许多。沿途虽仍有稀薄的阴煞之气试图靠近,但都被幽珞提前驱散或吸收。
很快,他们再次来到了湖底那片沉沦的废墟前。
那半截镇山碑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化为一块普通的、布满裂痕的黝黑石头,静静地插在淤泥中。而在它原本所在位置的下方,一个直径约三丈、由无数复杂精密符文构成的圆形阵盘,正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土黄色与幽蓝色交织的光芒,缓缓旋转。阵盘中央,有两个明显是供人盘坐的凹槽,一黑一白,分别对应着阴与阳。这正是碑灵所说的核心“封禁阵眼”。
阵眼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古老而玄奥,虽然远不及全盛时期,但依旧能让人感到心悸。尤其是幽珞,她的玄冥体几乎在靠近阵眼的瞬间,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渴望。
“就是这里。”幽珞传音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影枭道友,请将阿禾姑娘置于白色阳位凹槽。陈道友,请你坐到阵眼中央,那里是阴阳交汇、混沌初生之位,也是调和护持的关键。我入黑色阴位。”
影枭依言,小心地将光罩中的阿禾轻轻放入白色凹槽。阿禾身体接触到凹槽的瞬间,那层土黄色光罩无声消散,但她体表的曦光却仿佛受到了刺激,微微明亮了一丝。白色凹槽周围的符文也随之亮起温润的白金色光芒。
陈文在影枭的帮助下,盘膝坐在了阵眼最中心,一个相对平坦、没有任何符文、却自然散发着混沌未明气息的点位上。他立刻感到一股沉重而温和的力量从身下涌起,托住他虚弱的身体,同时,阴阳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开始在他身周缓缓流转。
幽珞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在水中),迈步踏入黑色阴位凹槽。在她踏入的刹那,黑色凹槽幽光大盛!一股精纯无比、仿佛源自九幽的至阴寒气升腾而起,与她体内的玄冥本源水乳交融!她周身幽暗光芒大放,玄冥体的气息被阵眼之力成倍放大、提纯!她的长发在水中无风自动,双眼再次闭上,双手开始结出古老而繁复的印诀,口中无声念诵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学过、却自然而然浮现在心头的咒文。
随着幽珞的引导和咒文的响起,整个阵盘开始加速旋转!黑白两个凹槽光芒越来越盛,分别投射出一道凝实的白色光柱和一道深邃的黑色光柱,在阵眼中心的上方——恰好是陈文头顶位置——缓缓交汇!
阴阳交汇,气息对冲,即便有阵眼本身的平衡机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撕裂万物的狂暴乱流也开始滋生!这正是需要“调和者”的关键时刻!
陈文强忍着神识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将恢复了一丝的混沌道韵全力催动!这一次,不再是攻击或防御,而是纯粹的“调和”与“梳理”!他的混沌道韵如同最灵巧的双手,又如同最包容的母体,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阴阳交汇的节点,引导着白色曦光之阳与黑色玄冥之阴的能量流,减缓它们对冲的速度,抚平暴乱的棱角,让它们以一种相对和谐、缓慢的方式,彼此渗透、交融。
这个过程对陈文的负担巨大!他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拉住两头巨兽缰绳的孩童,随时可能被撕碎。额头的青筋暴起,刚刚止住的七窍再次渗出血丝,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
但随着阴阳之力的初步调和,阵眼真正的威力开始显现!
只见那交汇点处,逐渐衍生出一缕缕灰蒙蒙的、仿佛蕴含万物又空无一物的奇异能量——这正是阵眼借助地脉水灵与阴阳平衡,催生出的、带有一丝造化之力的“封禁温养”之气!
这部分灰蒙蒙的能量,在陈文混沌道韵的引导下,分作两股。一股较为沉凝厚重,带着明显的“封镇”之意,缓缓流向白色凹槽中的阿禾——但并未直接作用于她,而是如同一个外部的“模具”或“屏障”,开始在她体表,尤其是胸口那“界外湮痕”对应的位置外围,构筑一层极其复杂、不断流转的灰色封印符文!这层符文并非消除湮痕,而是将其扩散的路径牢牢锁死,将其狂暴的侵蚀之力暂时“冻结”!
另一股较为轻盈灵动、带着“滋养”与“唤醒”之意的灰气,则如同春雨般,丝丝缕缕地渗入阿禾的眉心,与她本源的曦光交融。阿禾体表的曦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稳定,虽然她依旧昏迷,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明显减轻,苍白的小脸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有效!碑灵所言非虚!
然而,就在封禁与温养顺利进行,众人心中稍定之际,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阵眼内部,而是来自幽珞!
就在阴阳之力通过她身体流转、与阵眼深度共鸣的过程中,那些之前冲入她识海的、混乱的记忆碎片,仿佛被彻底激活、串联了起来!一幅幅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冲击心灵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看到了!看到了一袭黑衣、面容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清冷女子,立于巍峨的祭坛之巅,仰望星空,眼中充满了决绝与悲伤…看到了那女子以自身玄冥本源为引,融合数位先辈之力,炼制九座镇山碑,布下惊天大阵…看到了天外凶星坠落,暗金光束撕裂苍穹,女子首当其冲,以身为盾,玄冥本源尽碎,化作无尽寒光抵挡那寂灭锋锐…看到了她的身躯崩解,一点最精粹的玄冥本源真灵,裹挟着一缕残魂与无尽的不甘,坠向大地,落入这水脉汇聚之地…
那清冷女子…是她的先祖!是这“镇渊祭坛”辅坛的创建者乃至守护者之一!而她幽珞的玄冥体,并非天生地养,而是继承了这位先祖破碎本源中残留的一丝真灵与血脉!难怪她对这里如此亲切,难怪她的玄冥体如此特殊!
“先祖…”巨大的信息冲击与血脉共鸣带来的悲怆,让幽珞心神剧烈震荡,引导玄冥之力的印诀出现了一瞬间的滞涩!
就是这一瞬间的滞涩,导致了阴阳平衡的微妙偏移!
轰!
阵眼中心的能量乱流骤然加剧!原本被陈文艰难梳理平衡的阴阳之力,因阴位的突然不稳而失去了制约,阳位(阿禾的曦光)失去了对应的制衡与牵引,开始本能地膨胀、反击!
“噗——!”陈文首当其冲,狂喷一口鲜血,混沌道韵的梳理被打断,心神遭受重创!
阿禾体表的曦光猛地一涨,那正在构筑的灰色封印符文剧烈闪烁,变得不稳定起来!她眉心处也传来一丝痛苦的低吟。
“幽珞!稳住!”陈文嘶声传音,同时拼尽最后力气,试图重新控制局面。
幽珞也从先祖记忆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脸色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自责与决然!她猛咬舌尖,以剧痛强行集中精神,手中印诀疯狂变幻,不顾自身可能受到的反噬,将玄冥本源超负荷注入阵眼,试图强行拉回平衡!
然而,阵眼之力已然被扰动,阴阳失衡引发的连锁反应开始扩散。整个湖底废墟都开始微微震动,淤泥翻涌,更多的玄水阴煞之气被这异常波动吸引,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隐隐有再次凝聚成怪物的趋势!
更糟糕的是,湖面之上,留守的柳红缨惊恐地看到,他们来时的几条裂隙通道中,同时传来了急促的破空声和毫不掩饰的煞气!
邱老大他们的怒喝声隐约传来:“能量波动就是从下面传来的!快!别让他们再跑了!”
追兵,到了!
湖底阵眼处,封禁仪式到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却内外交困,濒临失败与毁灭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