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关一过,就是潮远侯的属地。西南和东南交界处,物产丰富,物价也不高,最近他们都在这里休整,采办后续行路所需。
这日,商纵刚从集市回来,就听见驿站的厨房里传来争吵。他匆匆赶过去,只见金小满和晋璋正吵得脸红脖子粗,晋璋的手还揪着金小满的领子。
“我看你是真忘了自己的身份!”商纵咬牙切齿上前,打开晋璋的胳膊,怒瞪着他:“你之前给我们惹过那么大的乱子,怎么有脸还跟咱们找茬的?”
晋璋拼命挣开商纵的手,愤然又委屈:“我看他在做燕窝汤,嘴馋也想要一碗,这小子小气得很,偏不给!”
金小满在一边直跳脚:“这是给我姐姐吃的,当然不能给你!”
晋璋越过商纵的肩膀,指着他也不甘示弱地嚷着:“你炖了那么大一锅,你姐就那么点儿身板,能喝完吗?”
“喝不完也不给你!”金小满的个头窜得很快,已经和他姐一般高了;虽然还是个孩子,此刻面对晋璋也毫不示弱,恶狠狠地吼着:
“你对月桃姐姐一点儿也不好,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死!你还把人家的厨师打昏了,把我们害惨了!你、你就不是跟我们一起的,凭什么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
晋璋原本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在误以为自己杀了月桃之后也会害怕、会心慌。可是在长达数月的劳役折磨下,他的性子已经被改变了许多。
他浑身的富贵气成了这一路上被差役揶揄、折磨,在荔枝园里被众人调侃取乐当笑话的来源;可原本这些都是能为他带来荣耀的。这样的落差早已无意间扭曲了他的内心,现在的晋璋不仅易怒,心眼也变小了许多,再没了世家公子的气度。
眼看他眼神逐渐变得凶恶,商纵刚准备进一步恐吓他,身后传来金季欢的声音:“小满,给他吃。我们吃不完这么多。”
“姐!”金小满感到面子尽失,扭过头去,不甘地抗拒着。
“我们吃不完,你也不给他,那准备怎样?倒了吗?浪费食物可是我们这一行的大忌,不是吗?”
“我就是喂狗,也不会给他的!”金小满恨恨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商纵欲言又止,用眼神询问金季欢要不要追出去哄一哄,只见金季欢摇了摇头。她淡定地走到锅前,向晋璋招了招手:“晋公子,我手不方便,你自己拿碗来盛吧,想喝多少都行。”
晋璋依旧狐疑且凶蛮地盯着她:“哼,你弟不是说,喂狗也不给我吗?”
金季欢当即打断他的话头:“我弟说了不算。”她抬眼看了看商纵,继续招呼晋璋上前:“不管你我愿不愿意,在外人看来,我们都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人出岔子,都有可能把我们带进万劫不复的境地。上一次是晋公子,下一次未必不会是你商纵,毕竟你官大招风嘛。”
商纵凝神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他侧身给晋璋让路,略微低了低头,以示对方才出言怒斥的歉意。
只见晋璋眉眼间的凶戾逐渐褪去,他犹疑着上前取了碗,走到锅边,金季欢鼓励地点了点头:“用昨日炖了一整天的老母鸡鸡汤吊的燕窝,很好吃的。吃吧。”
晋璋再也顾不得别的,飞快地添了满满一碗,跑到角落,一边“呼呼”地吹凉,一边小心翼翼地喝着。
金季欢这才出门,在院子一角找到了正在用草棍猛扎蚂蚁窝的金小满。
“还在生气吗?”她上前蹲在弟弟身旁:“小满真是长大了,又会护着姐姐,又会烧好吃的菜。”
金小满眼睛又红了,吸着鼻子,又想回头对姐姐撒娇,又有些别扭,只把半张脸闷在肘窝里不吭声儿。
“小满,你听我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在我们回京之前,都必须把晋璋当自己人看待。前一阵的事儿,你还看不出来吗?他闯了祸,别人是会连着我们一块儿收拾的。”
“姐姐,你怎么能不怪他呢?月桃姐姐不就是被他害死的吗?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冬天你生了很长时间的病,那个月没有工钱,还贴进去不少银子抓药,没钱付先生的束修,是月桃姐姐当了镯头给我付的!还给我买了新的毛笔……”
想到这些,就连金季欢也红了眼:“我如何能忘呢?可是小满,月桃说到底,确实不是晋璋杀的。虽然和他脱不开干系,但他也得到了惩罚;而你如今处处针对他,你想过吗?我们这一路并不安全,不管是靖边侯还是乐渠侯,都有可能突然想不开、追上来要我们的命。这种情形下,何必还要在内部再树敌呢?”
金小满是个晓事儿的,姐姐的一番话才说完,他心里已经有了定夺。只是……懂事久了,难得发一回脾气,这“小大人”还想再把谱摆足一些。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递过来好大一块插在木棍上的麦芽糖,玲珑剔透,琥珀一样。
商纵揶揄地冲他笑了笑:“我出去采买之前,你姐特意让我给你带的。”
这下这谱是再也摆不下去了,金小满激动地跳起,一把拿过糖,谢了商大哥和自己的好姐姐,兴奋地举着糖跑远了。
“咱们的金师傅,变化好大啊!”商纵把手递给蹲在地上的金季欢,后者想也没想就把手搭了过去,借力撑住站了起来。
“有吗?变什么了?变漂亮了对吧?”金季欢调皮地笑着。
商纵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是漂亮了,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臭脸饭桶这还是第一次发表对自己外貌的看法!金季欢马上变了个大红脸儿,转过头去小声说:“那还变什么了……”
“你以前可没这么好说话,比你弟更像是会说‘喂狗都不给你吃’的。”商纵将她的手捧在手心,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问:“手最近怎么样,还疼吗?”
金季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拉着,惶急地抽了出来,背在身后:“就右手伤重的两根用力了还是会疼,其他已经好多了。最近都在用左手拿勺子吃饭,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我其实,一直很想跟你说,去年那顿板子……是我不好。”
金季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有意思,让你打我的人是皇上,怎么你这么衷心的吗?这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好吧,牙尖嘴利的劲儿又回来了。商纵被她气笑了,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呀,算了,不说这个。话说,等我们回京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可问到点子上了,金季欢仰头长叹一声:“我当初被那样赶出百花街,都不知道再回去是什么光景、有没有留得下我的酒楼。走一步看一步吧!”
商纵狡黠地笑了:“有个地方,应该是可以让你发挥一技之长的。”他得意洋洋地看着金季欢,两手往胸前一抱:“本‘关系户’有的是人脉。金大厨,想不想去御膳房试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