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大地,这位人类文明千百年来赖以生存、被视为最坚实依靠的基石,在这一刻彻底背叛了所有关于稳固的定义。
它不再是承载万物的母亲,反而化身为一块被无形巨手攥住、并疯狂摇晃揉捏的巨大破布。
这不再是先前那警告性的轻微晃动,而是彻底的、狂暴的、毫无规律可言的上下颠簸和令人肠胃翻江倒海、晕眩欲呕的左右摇摆。
每一次起伏都猛烈得像是要把地心深处的岩浆都抛洒出来,每一次横向的抖动都仿佛要将地表的一切甩出这颗星球。
在这狂暴的颠簸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条疯狂扭动的巨蟒那滑腻而有力的脊背上,虚浮、危险,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钰那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叫甫一出口,就如同投入狂风中的一片枯叶,瞬间就被更多、更恐怖、更宏大的声响彻底淹没、撕碎。
那是钢筋混凝土的骨骼、现代城市的骄傲,在其内部结构达到极限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尖叫。
是无数玻璃窗在扭曲到极致的应力下,成片成片爆裂开来,化作亿万晶亮碎片时发出的、如同冰河解冻般的哗啦巨响。
以及,从远处、更远处传来的,那种沉闷到足以撼动灵魂、让心脏都为之停跳的、建筑物整体性坍塌的轰鸣。
这声音并非仅仅通过空气传播,更是通过脚底传来的剧烈震颤,通过骨骼的传导,直接撞击在脆弱的心脏和紧绷的耳膜上,仿佛整个星球都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紧接着,浓密得如同实质的烟尘,如同被封印在地狱深处的魔神终于挣脱了束缚,呼出的第一口死亡气息,瞬间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新撕裂的伤口般的裂缝中升腾而起,疯狂地弥漫开来。
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灰尘,而是混合了建筑材料被碾磨成的致命粉末、未知电路短路或燃气泄漏引发的硝烟味,以及更深层地底被翻搅出来的、更加浓烈刺鼻的腐臭气息。
这股灰黄色的、厚重的烟尘帷幕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光线、声音和一切形态,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三五米,整个世界被强行塞进了一片灰蒙蒙的、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混沌牢笼之中。
“咳咳……跑,别回头,往前!往公园方向!”
季夏的声音在这天崩地裂的混乱中,在剧烈的震荡和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人类理智的噪音风暴里,艰难地撕裂而出。
那声音带着一种被粉尘灼烧过的沙哑,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咆哮的绝对力量,这是唯一能穿透死亡喧嚣的指令。
她强行拧转身体,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控一叶扁舟,以惊人的核心力量抵消着大地的疯狂扭动,甚至来不及回头确认同伴的状况,就像一道被身后迫近的死亡阴影驱策的离弦之箭,凭借着早已刻入骨髓的城市记忆和超越常人的危险直觉,朝着预定的方向猛冲。
每一步踏下,都感觉脚下的地面这概念本身正在瓦解,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露出其下无尽的虚空。
林雅的反应同样快到了极致,这是连日来在血火生死边缘挣扎所锤炼出的本能。
她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体在剧烈摇晃中难以维持的平衡,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几乎要瘫软成泥、只会发出断续呜咽和生理性干呕的张钰的一条胳膊,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这紧扣的手指上。
右手仍紧握着消防斧,既是支撑,也是随时准备劈开前方未知障碍的决心。
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凭借着前方那个在尘霾中虽然模糊却异常坚定、如同灯塔般的背影指引,发足狂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张钰身体的完全失控和死沉,那份重量不仅是物理上的拖累,更是心理上的巨大负担,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和汹涌波涛上跋涉,虚浮而绝望。
大地,这位曾经的庇护者,此刻正用其无可抗拒的伟力,粗暴地撕扯着、碾碎着它表面的一切人造文明痕迹。
巨大的裂缝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巨蟒,在街道上急速蔓延、张开了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掉落的碎石、废弃的车辆,以及任何不幸位于其上的物体。
而最恐怖的噩梦,在下一秒降临。
“轰隆!!!!!!”
右侧,一栋至少十五层高的写字楼,这座曾经象征着繁华与秩序的钢铁巨人,再也无法承受这超越设计极限的摧残。
它发出了令人肝胆俱裂的、结构彻底解体的哀鸣,那是一种钢筋被拉伸至断裂、混凝土被碾压成齑粉的混合怪响。
它如同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骼的巨人,朝着她们所在的街道方向,缓缓地、却又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毁灭性的气势,开始倾斜、垮塌下来!
巨大的阴影如同死神的披风,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放大,瞬间笼罩了半条街道,光线被急剧吞噬,如同黄昏提前降临。
无数巨大的水泥块、扭曲的钢筋、锋利的玻璃碎片以及内部的各种杂物,如同末日审判的暴雨般,从近百米的高空倾泻而下。
死亡的气息,带着混凝土和钢铁的冰冷,扑面而来!
“左边,躲,快!”
季夏的尖叫声甚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急切而变了调,尖锐得刺破鼓膜。
三人几乎是凭借着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再也顾不得姿态,连滚带爬地、用尽全身每一丝肌肉的力量,拼命扑向左侧一栋看起来相对低矮、门面狭窄的商铺的屋檐下。
她们重重地摔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挤作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了天崩地裂般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准确形容的恐怖巨响。
那声音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超出了耳朵的接收范围,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能量冲击,狠狠地撞在胸口和耳膜上。
紧随其后的,是海啸般的冲击波,裹挟着排山倒海的烟尘、碎石和杂物,以毁灭一切的态势猛烈冲来,瞬间将她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以及周围大片区域彻底吞没、掩埋。
飞溅的石子和小块混凝土如同致命的子弹般,密集地击打在她们藏身的墙壁和紧闭的卷帘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如同无数冰雹混合着机枪扫射般的恐怖爆响。
整个商铺都在剧烈颤抖,屋顶簌簌落下灰尘和碎屑,墙壁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跟着这末日交响曲一同坍塌,成为她们现成的坟墓。
那一刻,声音、光线、空气仿佛都被那无尽的坍塌和随后涌来的、厚得化不开的尘埃所吞噬。
世界只剩下一种沉闷的、持续的、毁灭性的轰鸣余韵,以及充斥于鼻腔、咽喉、肺部的致命粉尘。
这剧烈的、毁灭性的主震,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似乎在极度惊恐的时间感知扭曲下,只有短短不到一分钟。
当那最猛烈的、足以撕碎一切的震动稍稍减缓,转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更加令人心慌意乱的余震时,挤在狭窄屋檐下、侥幸逃过一劫的三人,早已灰头土脸,满头满身都覆盖着厚厚的、混合了各种成分的灰白色粉尘,剧烈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和鼻涕因强烈的刺激而不受控制地横流,狼狈到了极点。
张钰完全瘫软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除了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和全身如筛糠般的颤抖,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眼神涣散无光,显然还沉浸在极度的恐惧和濒死体验中。
林雅半跪着,依靠拄着的消防斧勉强支撑身体,同样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部的灼痛并吸入大量粉尘。
她脸上先前那份锐利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劫后余生的惊骇与对眼前这片完全陌生、彻底破碎的世界的深深茫然。
而季夏,背靠着依旧在轻微震动、仿佛随时会二次坍塌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但那双透过厚重尘埃的眼睛,却如同在绝境中淬火而出的寒冰,迅速而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能见度范围内的一切。
断裂的街道、扭曲的金属、堆积如山的废墟以及那依旧轰鸣不绝的死亡背景音。
她在评估现状,在这片刚刚诞生的、热气腾腾的炼狱中,寻找着那一线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渺茫生机。
废墟的缝隙间,隐约可见远处仍有火光闪烁,并传来断续的爆炸声,提醒着她们,这场浩劫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