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楼门的那一瞬间,冰冷刺骨的夜风如同蓄谋已久的巨浪,裹挟着废墟特有的、浓重到令人作呕的尘埃和腐臭气息,猛地拍打在三人脸上,几乎让人呼吸一滞,心肺都感到一阵寒意。
夜空是彻底的黑,如同被泼洒了浓稠的墨汁,厚重的、低垂的云层严密地遮蔽了任何可能的星光或月色,压抑得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布满了裂纹且即将彻底坍塌的岩石穹顶,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这边,跟紧我,一步都不能掉队!”
季夏在冲出门口的刹那,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陀螺仪,瞬间结合记忆中的地图与眼前模糊的街道轮廓,辨明了通往那个废弃城市公园的方向。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甩头,发丝在风中扬起,率先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危机四伏、如同巨兽残骸般的街道废墟之中。
她们在死寂得令人心慌、却又处处潜藏杀机的街道废墟间快速穿行。
季夏如同最敏锐、经验最丰富的头狼,将自身的精神感知力提升到了极限。
她总能提前半秒甚至一秒,凭借对能量波动的异常感知和对环境蛛丝马迹的洞察,敏锐地规避开那些游荡的、数量较多的丧尸群,或是绕开那些看起来结构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坍塌的建筑废墟,以及地图上标注的、可能通向潜行者巢穴的地下设施入口。她的每一个转向、每一次停顿都精准而果断,为后面的两人开辟着相对安全的路径。
林雅紧紧跟在季夏身后大约两三米的位置,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侧翼和后方的情况。
她不时地回头,用急切而坚定的手势催促着队伍中间那个已经气喘吁吁、体力明显不支、脸上毫无血色、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在咬牙硬撑的张钰。
林雅的心中同样充满了恐惧,但长期的训练和与季夏的并肩作战,让她将这份恐惧转化为了高度的警惕和执行力。
她知道,此刻任何的犹豫或迟缓,都可能将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张钰则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步都跑得踉踉跄跄。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高强度的奔跑和极致的心理压力,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跟着前面两个身影机械迈步的本能。
那个她躲藏了不知多久的、相对安全的家已被抛在身后,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危险,这种巨大的不安全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然而,就在她们刚刚拼尽全力穿过半个街区,距离那片理论上相对开阔的公园绿地还有相当一段令人绝望的距离时。
轰————!!!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源自大地最深处的恐怖轰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实质般的冲击波,自脚底猛地向上窜起,瞬间贯穿了每个人的骨骼、内脏乃至灵魂。
紧接着,地面不再是坚实可靠的依托,而是猛地、毫无任何循序渐进过程的、剧烈至极地上下颠簸了一下。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这片土地,狠狠地将其拎起又砸下。
这恐怖的颠簸尚未结束,更为疯狂的、幅度巨大的左右摇晃便接踵而至。
这不再是寻常地震描述中的持续震动,而是仿佛在地壳之下,一头被囚禁了万古岁月的亘古巨兽,积攒了亿万年的怒火,在这一刻猛然苏醒,发出了它的第一声沉闷到极致、蛮横到足以震碎一切物质与精神结构的咆哮。
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生命的本源,让人从基因层面感到颤栗。
“啊!”
张钰发出一声完全失控的、凄厉到变调的惊叫,本就脆弱的平衡感瞬间丧失,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前狠狠扑倒,膝盖和手肘重重地磕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带来钻心的疼痛。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街边一栋本就因多次劫难而千疮百孔的五层住宅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在外墙与内部结构承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剪切力后,大片大片的灰色水泥预制板和红色砖块,如同被一只无形巨锤正面击中,哗啦啦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楼体上剥离、脱落下来,形成一道致命的建筑材料瀑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砸在她们刚刚经过不过数秒的路面上。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混合着砖石粉碎的爆响,冲天而起的浓密尘土瞬间弥漫开来,如同黄色的沙尘暴,遮蔽了视线,呛得人连连咳嗽。
一根从断裂楼体中扭曲着刺出的钢筋,发出了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仿佛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
这天地变色的剧烈晃动,即便是下盘极稳的季夏和体质已大幅增强的林雅,也控制不住地踉跄了好几步,才依靠核心力量勉强重新站稳脚跟,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
“稳住!不要停!这只是前兆!小的!更大的还在后面!”
季夏的脸色在尘土中显得铁青可怕,她的声音在四周巨大的轰鸣声和脚下持续不断的剧烈震动中几乎被完全淹没,但她眼中迸射出的那种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厉色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地传递给了另外两人。
“想活命就爬起来,跑!往前跑!别回头!”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恐惧、疲惫和肌肉的酸软剧痛。
林雅甚至来不及多想,凭借本能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粗暴地、用尽全力将瘫软在地、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疼痛而几乎要崩溃大哭的张钰猛地拽了起来。
不顾她的踉跄和呜咽,半拖半架着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跟着季夏向前冲去。
张钰的哭声被更大的、对死亡的恐惧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只剩下纯粹的、机械的、踉跄的奔跑本能。
三人组成的微小队伍,此刻如同在狂风暴雨、波涛汹涌的漆黑海面上挣扎的一叶孤舟,在疯狂摇晃、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倾覆的大地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意志,向着城市边缘那渺茫的、代表一线生机的方向亡命奔去。
她们的身后,整座沉睡的死亡之城仿佛被这来自地底的怒吼彻底惊醒,开始发出更大规模的、连锁反应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
那是钢筋混凝土建筑不堪重负的断裂声、是高楼整体性垮塌时发出的震天巨响、是地下管网爆裂的闷响、或许是残留的燃气引发的爆炸火光偶尔撕裂黑暗……
这一切,共同奏响了一曲文明的葬歌。
黑暗之中,这支临时拼凑、背景各异、却在此刻被求生本能紧密捆绑在一起的逃亡小队,正燃烧着生命最后的能量,与脚下这片即将彻底分崩离析的土地、与即将完全降临的、毁灭一切的天灾,进行着一场胜负未知的死亡赛跑。
张钰的正式加入,在这仓皇、狼狈、绝望到极点的逃亡开端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像是一个沉重的拖累。
然而,她以及她所代表的那份特殊能力,又实实在在地,为这个小团队未来扑朔迷离的命运轨迹,增添了一个无法忽视的、沉重而充满未知的变数。
她们的命运,能否跑赢这场末日天灾?
脚下的土地发出的痛苦呻吟和剧烈痉挛,以及身后不断逼近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崩塌巨响,已然为这场赛跑,给出了最后读秒般的、冷酷无情的倒计时。
每一步踏下,都可能是在逃离深渊,也可能是在奔向另一个绝境。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但却顽强地未曾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