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碧波岛码头。
晨曦穿透海雾,将停泊在港口的巨大星槎镀上一层淡金光泽。这艘星槎比之前残雾海所用的大上整整两倍,船身铭刻的星辰符文也更加繁复古老,船首的晶石足有磨盘大小,内里星云流转,仿佛封印着一片微缩的夜空。
莫沧溟长老立于码头高台,目光扫过台下通过初选的九十七名修士。他的视线在陈霄身上顿了顿,随即移开,朗声道:
“登槎。此去‘蓬莱’,需三日航程。抵达后,休整一日,第五日于蓬莱‘观天台’集合,进行正选第一轮——‘寻星’。”
话音落下,星槎两侧光翼缓缓展开,嗡鸣声由低转高,最后化作一道悦耳的、仿佛来自星海深处的清音。
众人依次登槎。这一次的舱室明显高级许多,每支队伍都有一个独立套间,内设静室、茶室,甚至还有一个小型聚灵阵。林素素抱着白角猊东看西看,满脸新奇。
陈霄却站在舷窗前,望着逐渐远去的碧波岛,神色沉静。
蓬莱……
这个名字在《山海经》中并无明确记载,但在后世传说中,乃是海外三大仙岛之一,与方丈、瀛洲齐名。东荒海阁将本部设在蓬莱,显然此地非同寻常。
星槎破开云浪,速度越来越快。起初还能看见下方海面岛屿星罗棋布,到第二日,便已进入深海区域。海水从碧蓝转为深邃的墨蓝,海面上开始出现奇景:有时是绵延数十里的七彩珊瑚礁,在日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晕;有时是成群的发光水母,如星河流淌;有一次,甚至远远看见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倒立山”,山尖朝下,根部隐没在云层中,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却在半空化作水雾消散。
“那就是‘悬空山’。”苏璃站在陈霄身边,轻声道,“据说山中有上古洞府,但周围空间紊乱,非元婴修士无法靠近。”
陈霄点头。东海的神秘与浩瀚,远超他此前经历的北疆、西域。这里的天地法则似乎更加活跃,也更加……破碎?仿佛经历过某种巨大的冲击,导致许多区域出现了异常的空间现象。
第三日午后,了望台上的修士忽然高喊:
“蓬莱!是蓬莱!”
所有人都涌向船头。
只见海天相接处,一座巨岛的轮廓缓缓浮现。那岛屿并非想象中郁郁葱葱的仙山模样,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层叠”结构——
最底层是绵延的沙滩与港口,码头如林,舟船如织;往上是青瓦白墙的凡人城镇,阡陌纵横,炊烟袅袅;再往上,山势渐起,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那是修士居住与修行的区域;而岛屿的最高处,三座主峰直插云霄,峰顶被常年不散的七彩霞光笼罩,隐约可见巍峨宫殿的轮廓。
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座主峰中,左右两峰的宫殿顶端,各矗立着一轮巨大的金红色日轮雕塑。日轮以某种晶石雕琢,即便相隔百里,依旧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温暖中带着威严的纯阳气息。
而中间那座最高的主峰,峰顶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平整的白玉广场,在日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泽。
“左侧是‘金乌殿’,右侧是‘炎阳殿’,乃金乌剑派在蓬莱的两大分殿。”旁边一位来自东海本土世家的修士低声为同伴介绍,“中间那座……原本是‘海阁主殿’,但百年前一场变故后,便空置至今。”
“变故?”有人好奇。
那修士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据说百年前,海阁阁主冲击化神失败,身死道消。此后海阁便由三位副阁主共掌,而金乌剑派趁机扩张,如今在蓬莱的影响力……怕是已不逊于海阁本身。”
陈霄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那些金红色日轮上。无字天书在识海中微微震动,传来警示——那些日轮散发的气息,与夔牛皮甲残片上的“伪日之烬”有相似之处,但更加隐晦,更加……堂皇。
星槎缓缓降落在蓬莱港口。
踏上码头的瞬间,陈霄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不是来自某个人,而是整座岛屿弥漫的“场”。那是浓郁的灵气、无数阵法叠加、以及某种更高层面规则共同形成的一种“秩序感”。
但在这秩序感之下,陈霄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就像一幅完美的画卷,边缘处却染上了不该有的颜色。
港口上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舟子号子声、修士交谈声混杂成一片繁华喧嚣。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许多细节:
码头上巡逻的守卫,虽然穿着海阁的蓝白制服,但腰间却大多悬着金乌形状的玉佩;停泊的船只中,悬挂金乌旗的明显比海阁旗帜的更加高大、华丽;甚至路边摊贩卖的护身符、饰品,也以金乌、日轮图案为主流。
“这位道友,请留步。”
陈霄刚走出码头,便被两名身着金红剑袍的金乌剑派弟子拦下。两人皆是筑基后期修为,态度虽不算傲慢,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审视。
“初临蓬莱者,需登记身份,领取‘蓬莱令’。”为首的弟子递过一枚玉简,“请道友录入基本信息,并注明在蓬莱的暂居地。蓬莱岛内严禁私斗,禁飞区域不得擅闯,违者严惩。”
陈霄接过玉简,神识扫过。内容确实只是基本信息登记,但最后一条却写着:“若道友携有上古遗物、不明来历法器等,建议前往‘鉴日阁’进行鉴定。鉴日阁由金乌剑派与东荒海阁共设,可免费鉴定,并可视情况收购。”
鉴日阁……
陈霄面色不变,录入信息后,领取了一枚刻有“蓬莱”二字的白色玉牌。玉牌入手温润,内里有简单阵法,似乎有定位、记录停留时间等功能。
“道友的暂居地是?”弟子接过登记玉简,问道。
“还未确定。”
“那建议道友前往‘东市’区域,那里客栈较多,价格也公道。”弟子指了指东面,“沿着这条‘迎仙街’直走三里便是。”
陈霄点头致谢,与苏璃、林素素离开。
走在迎仙街上,繁华更盛。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售卖的多是东海特产:深海灵珠、蛟绡纱、水玉珊瑚、各类海兽材料……但每隔几条街,便能看见一座格外气派的建筑,门楣上悬挂金乌徽记,或是“金乌商行”,或是“日耀楼”,或是“纯阳丹阁”。
而这些店铺门口,往往都有金乌剑派弟子值守。进出之人,也大多气息炽烈,显然修有纯阳类功法。
“金乌剑派……已经渗透到蓬莱的方方面面了。”苏璃传音道。
陈霄没有回应,目光却被街角一处摊位吸引。
那是个卖古籍拓本的老摊位,摊主是位瞎眼老者,正低头摸索着整理书册。摊位很不起眼,与其他金碧辉煌的店铺形成鲜明对比。但陈霄却注意到,老者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已经磨损严重的龟甲,龟甲上刻着的不是金乌,而是一只……三足蟾蜍?
他走近摊位。
“道友随便看。”瞎眼老者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他眼眶深陷,眼球浑浊,却仿佛能“看”到陈霄,“老朽这儿都是些没人要的旧书,价格公道。”
陈霄随手拿起一卷兽皮册。入手粗糙,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年代久远。翻开,里面记载的是一种名为“潮汐观星法”的古老占卜术,文字古拙,配图是星辰与海浪的纹路。
“这册子多少灵石?”
“十块下品灵石。”老者道,“不过道友若买,老朽免费送一卦。”
“哦?”陈霄挑眉。
老者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把龟甲,随意洒在摊位上。龟甲落下后,排列成一个奇异的图案——三枚龟甲叠成塔状,指向东南方向。
“东南有光,光中有影。”老者声音沙哑,“真龙隐于渊,伪日悬于天。欲求真龙,需破伪日。”
陈霄瞳孔微缩。
老者却不再多说,低头继续整理书册,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闲聊。
陈霄付了灵石,收起兽皮册,深深看了老者一眼,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后,林素素小声道:“前辈,那老爷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一个提示。”陈霄低声道,“或者说,一个警告。”
真龙隐于渊——龙鱼遗泽在归墟深处。
伪日悬于天——金乌剑派的伪日之力笼罩蓬莱乃至东海。
欲求真龙,需破伪日——想要找到龙鱼遗泽,就必须先打破金乌剑派的伪日体系。
这瞎眼老者,绝不简单。
三人继续前行,很快抵达东市。正如那金乌剑派弟子所说,这里客栈林立。他们选了家名为“听涛阁”的中等客栈,要了一处带小院的套间。
安顿好后,陈霄独自站在院中,抬头望向岛屿最高处。
三座主峰在暮色中如三柄利剑刺向苍穹。左右两峰的金红色日轮在晚霞映照下,光芒更加炽烈,仿佛两轮永不落下的太阳。
而中间那座空置的主峰,在两侧日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清、孤寂。
陈霄取出那卷在残雾海得到的“碧游宫”玉简。玉简残缺严重,但开篇几行字尚可辨认:
“……碧游法脉,传自通天。东海之变,伪日窃天……扶桑泣血,甘渊染尘……吾辈星槎东渡,欲正本源,然力有不逮,星槎坠于雾海……”
果然!
星槎沉没,与伪日之祸有关!上古截教道统,曾试图东渡东海,校正伪日之乱,却最终失败!
陈霄握紧玉简,望向那两轮金红日轮。
蓬莱看似繁华安宁,实则早已被金乌剑派的伪日之力渗透、掌控。
而第五日的“寻星”正选,恐怕……不会平静。
夜色渐深,金乌殿方向的日轮却依旧散发着温暖光芒,照亮了半个蓬莱。
那光很美。
却让陈霄感到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