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走出栖云客栈时,天还没亮透。
他把竹筒贴身收好,刀柄握在右手,脚步压着青石板边缘走。巷子尽头拐出一条窄道,泥路被夜露打湿,脚印留在上面,朝城西延伸。他知道那是什么人的痕迹。
废庙门半塌,木框歪斜插在土里。他站在门外三步,手指轻叩门板三下。
里面回了两声敲击,节奏对得上。
他推门进去。
郑玉寒坐在草席上,肩头缠着布条,血迹干成褐色。他面前摆着一把短匕,刃口崩了一处。听见动静,他抬头,眼神没乱。
“你回来了。”杜守拙说。
“西南三十里,黑风帮哨点烧了。”郑玉寒站起身,动作不快,但稳,“两个守夜的,拧断脖子拖进井里。没人活着报信。”
杜守拙点头。他知道这个人做事从不留尾巴。
他从怀里取出竹筒,抽出图纸摊开在膝上。纸角有些发潮,但他没管。手指按在“云栈驿”三个字上,划向二楼东厢房。
“她在这里。”他说,“铁链拴在柱子上,长四尺。床靠北墙,窗朝南。午时一刻,送菜车入院,前后门都开。”
郑玉寒蹲下来看。
“茶棚第二层木架上有钥匙,红布包着。”杜守拙继续说,“巡狗戌时、子时、寅时各走一次,绳长九尺,东南角是死角。”
他顿了一下。
“她说梦话会数更鼓,三声一停,再两声。”
郑玉寒抬头:“你怎么知道?”
“她小时候就这样。”
郑玉寒没再问。他伸手,在图纸上画了一条线,从后巷通向排水沟。
“我走后墙。”他说,“取钥匙,清掉巡狗。你从前门混进去,藏在菜车底下。”
杜守拙看着他。
“你不问她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十年前屠村那夜,你在火堆边说,只要她在,你就没输。”郑玉寒盯着他,“现在我不问真假,我只问什么时候动手。”
杜守拙手微微动了一下。
他把飞镖拿出来,放在图纸旁边。三枚,尾部刻痕一致。
“午时一刻,送菜车进前门。”他说,“我有二十分钟时间。若她应暗号,我就带她走后巷。若不应,我撤。”
“我会在后墙等。”
“若你没等到我?”
“我就放火。”
两人对视。
没有多余的话。
杜守拙卷起图纸,重新塞进竹筒。他站起身,把短刀别在后腰,麻衣套上肩。鞋底沾了泥,他没换,怕留下新脚印。
郑玉寒也起身,检查肩头布条是否松动。他把匕首插进靴筒,动作熟练。
“你受伤了。”杜守拙说。
“旧伤裂了。”
“能走?”
“能。”
他们一起出门。
天边开始泛白,雾气浮在田埂上。远处有鸡叫,但不连贯,像是被人惊扰过。
他们沿着小路走,脚步错开,避免踩在同一块石板上。走到岔口,杜守拙停下。
“孙巧言说,她每月初七递药。”
“就是今天。”
“我会在茶棚附近等。”
“我取钥匙后,会在后巷第三棵槐树下留记号。”
“什么记号?”
“一块碎瓦,斜插在土里,缺口朝东。”
杜守拙记下。
他们继续走。
路过一片荒地时,郑玉寒忽然抬手。
杜守拙立刻停下。
前方五十步,有一串新脚印,朝另一个方向去。不是他们留的。
郑玉寒蹲下看。鞋底纹路细密,是镇上巡防的人常穿的那种。
“有人来过。”他说。
“多久前?”
“不到一个时辰。”
杜守拙没说话。他摸了摸胸前铜锁。
它还在。
“他们没进庙。”郑玉寒站起身,“否则你会看见门上有划痕。”
杜守拙点头。
他们绕开脚印,改走田埂。泥土松软,脚步陷进去又拔出来,声音被雾气吸走。
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到头顶偏南。
前方出现一片松林。
林子靠山,树干粗壮,枝叶遮住天空。林中有条小径,通向城郊。
他们站在林外。
“就在这里分。”郑玉寒说。
“你去后巷。”杜守拙说,“我去前门附近找位置。”
“午时一刻动手。”
“若事败?”
“我引开人,你带她走。”
“你不走?”
“我断后。”
杜守拙看着他。
郑玉寒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没躲。
杜守拙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布,递给对方。
是孙巧言留下的那块碎布,带着一根头发。
郑玉寒接过,看了一眼,塞进袖中。
“你确认过了?”他问。
“确认了。”
郑玉寒把布按在胸口片刻,然后转身。
他走进松林,背影很快被树影吞没。
杜守拙站在原地,听着他脚步远去。
等声音彻底消失,他才动。
他沿着林边走,贴着树干,避开开阔地。前方三百步,就是云栈驿外墙。
他看见了茶棚。
棚子搭在路边,顶上盖着茅草,木架横在第二层。红布包的钥匙应该就在那里。
他停下,从袖中取出炭笔,在掌心写下“伞”字。
然后他抬头,看向二楼东厢房的窗户。
窗板关着。
他等。
日头慢慢移到正中。
午时将至。
他把麻衣领子拉高,遮住下半张脸,右手按在刀柄上。
脚步向前挪动一步。
又一步。
茶棚门口有张桌子,空着。他走过去,坐下。
低头。
不动。
风吹过林梢。
一片松针落下,挂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