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滚下北坡的瞬间,刀柄撞在屋檐铁钩上发出脆响。他没停,顺势翻滚三圈,脚踩碎瓦稳住身形。左手立刻按住胸口,残页还在。布料贴着皮肤,有轻微温热。
他蹲在佛堂后墙根,抬头看刚才下来的屋顶。瓦片断口整齐,是机关石板落下时切开的。那块石板此刻正压在两根铁链之间,悬在半空。铁链连着屋脊两端的铜环,锈迹斑斑,但拉力未断。
这不是新装的机关。
他记得十年前路过栖云寺修缮现场,老匠人提过一句:这庙西殿顶上有“坠星板”,防贼用的。踩错位置就会触发。当时他还小,跟着师父采药路过,只当听个趣事。现在看来,这套系统一直没拆。
风从山口吹来,带动铁链轻晃。石板边缘尘灰簌簌落下。
他不动。等了三息,确认没有第二波机关启动,才慢慢起身。右腿被瓦片划破一道,血渗进裤管,不深。他撕下一块里衣布条缠紧,动作很轻。
前方是主院侧门,青砖铺地,笔直通向山门。那里已经有火把亮起,红光摇动。不止一盏。至少六人正在靠近,脚步声杂而不乱。
他转身贴墙走。东边是偏殿,门窗完好;西边荒废多年,木门歪斜,门槛裂开。他选西边。
刚迈步,脚下青砖微陷。他反应极快,左脚收回,身体后仰。头顶“咔”一声,一块石板从墙内弹出,擦着鼻尖砸在地上,碎成三块。
他喘了一口粗气。
低头看刚才踩的地方。砖面有一道细缝,几乎看不见。这种陷阱靠压力触发,不是水滴那种延时机关。说明整个古寺的防御系统被重新激活了。
是谁干的?
他不想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他绕开那块砖,改用刀鞘探路。每一步都先试再踩。走到西殿门口,木门虚掩。他推了一条缝,闪身进去。
里面堆着旧蒲团和断裂的香案。墙上挂着一幅褪色壁画,画的是武僧持刀立于峰顶。他记得这幅画。五年前来看过一次,当时说要重修,后来不了了之。
他没时间细看。爬上佛龛,伸手去够屋顶破洞。手指刚碰到瓦沿,头顶横梁传来金属摩擦声。他立刻缩手。
一根铁刺从梁上射出,钉入对面柱子,深入两寸。
他屏住呼吸。
刚才要是慢半拍,现在已经被穿胸。
铁刺连着细钢丝,另一头消失在墙内。这是联动机关,一处触发,多点响应。他不能再碰任何东西。
他退到墙角,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没点。只用指尖捏着,感受空气流动。东南角有风。很小,但持续。
那边应该通着外面。
他趴在地上,用刀鞘轻轻拨开一堆腐草。下面露出一条窄缝,通向墙外。缝隙太小,人钻不出去。但他看到外面地面长满野蒿,一人多高。
那是后山小径。荒废十年没人走。路基还在,只是被草盖住了。
他收起火折子,回到佛龛前。这次不再往上爬,而是用刀尖勾住破洞边缘的瓦片,用力一扯。
哗啦——
几片瓦掉落,洞口扩大。他借力跃上,半个身子探出屋顶。
月光照下来。
西山路上,一队人提灯前行。灯笼是黑框红纸,样式统一。每人腰间都有兵刃轮廓。走得很稳,速度不慢。估摸再有半柱香时间就能到山门。
这些人不是散兵游勇。
他立刻伏低。心跳加快,但手没抖。他把断锋刀插回背后,双手撑住屋脊边缘,一点点往北挪。那边靠近悬崖,没人巡逻。
挪了十步,他停下。回头看了眼佛堂破洞。刚才那一声响,不知道有没有惊动人。
三秒后,远处传来一声短哨。像鸟叫,但节奏不对。
有人回应了。
他不再犹豫,翻身滚下北坡。这次他控制了力道,落地时顺势前扑,卸掉冲劲。膝盖撞在石头上,疼了一下,没受伤。
站稳后,他沿着墙根快走。二十步后,见到一道塌了一半的矮墙。翻过去就是后山荒径。
他正要行动,忽然听见身后佛堂方向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
是绳索绷紧的声音。
他回头。
只见佛堂屋顶那根悬着石板的铁链,正在缓缓收紧。石板离地三尺,被拉回原位。机关复位了。
这意味着——有人在操控整个系统。
他不再迟疑,翻过矮墙,一脚踩进荒草丛。野蒿高过头顶,湿气扑面。他弯腰前进,靠记忆认路。十年前他追一只受伤的鹿来过这条道,知道前面三十丈有个急转弯,之后坡度变陡,适合藏身。
走了十五步,脚下一滑。地面松软,泥土混着落叶。他伸手扶住旁边树干,掌心蹭到一片粗糙树皮。树上有刻痕。
他凑近看。
是一道竖线,很深。旁边还有一道斜杠。
他认得这个记号。
是他自己刻的。
十年前留下的。当时为了标记岔路口,方便回来找路。
现在他知道方向没错。
继续往前。
又走二十步,前方草丛分开,出现一条踩实的小路。比刚才清晰多了。不是自然形成,是最近有人走过。
他停住。
这条路不该有人走。
他蹲下,用手摸地面。土是湿的,但中间有一道浅痕,像是靴底压过的痕迹。方向是从山上往山下。
来的人不多,最多两个。
他判断了一下时间。如果他们是听到警报才出发,那现在应该还在半路。可这条路上的脚印已经有些干了,说明至少一个时辰前就有人通过。
是谁?
他不想再查。现在最安全的选择是继续前进。
他沿着小路边缘走,避开中间压实的部分。七步后,左侧出现一块大青石。他绕到后面,准备歇一口气。
刚站定,胸口突然一烫。
是残页。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热度。不是错觉。他解开外衫,摸到那张纸。表面发潮,但确实比正常体温高。
怎么回事?
他来不及细想。远处钟楼再次响起警报。铛、铛、铛——三长两短,和之前一样。
但这次声音更急。
他抬头看山顶。原本熄灭的几盏守夜灯,全都亮了起来。红光映在云层底下,像血雾。
追兵不止一路。
他重新系好衣服,紧了紧背后的刀。左手按住胸口,确保残页不会滑出。然后弯腰,踏入更深的草丛。
前方坡势变陡,地面开始倾斜。他抓住旁边的灌木根部,一步步往下。
走到一半,右手突然抓空。
那株灌木被连根拔起,带着泥块一起松动。他身体失衡,整个人向前扑倒。
千钧一发之际,他甩出断锋刀,刀尖插入上方岩缝。左手死死拽住刀柄,悬在半坡。
脚下碎石哗哗滑落,掉进黑暗里,很久才听到回响。
他挂在那儿,喘着气。
上方三丈处,是刚才立足的位置。现在已经塌了一大片。
他慢慢收力,借刀支撑爬回实地处。坐下来,检查全身。除了手心擦破,其他没事。
他看向刚才抓的那株灌木。
根部缠着一块布条。灰色,边缘烧焦。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他盯着那块布,没动。
风吹过来,布条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