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重庆罗家湾十九号。
军统局本部大楼里，还有几间办公室亮着灯。其中一间位于二楼最深处，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不到一丝光亮。
戴笠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件，眉头微皱。
他刚结束一个会议，本来准备休息，但机要室送来这份加急密电，说是上海站直报的。
上海站杜月峰，戴笠对他有印象。做事稳妥，不冒进，但也不保守。上海那种地方，能坐稳站长位置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戴笠拆开信封，取出电文。
先看落款——绝密，加急，上海站杜月峰。再看内容，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日军可能在太平洋方向对美军采取军事行动……”
戴笠轻声念出这句话，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情报来源是代号“影子”的情报员。这个代号戴笠记得，杜月峰之前报过几次，说是潜伏在日方内部的重要线人，提供的情报质量很高。
但这次不一样。
战略级别的预警，涉及美日关系，涉及整个太平洋战局。
戴笠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太平洋地图前。他的目光从夏威夷移到菲律宾，从关岛移到中途岛。美军在太平洋的基地星罗棋布，日本人会选哪个？
时间“十二月初”，今天是十一月最后一天，也就是说，可能就在这几天。
戴笠回到桌前，按下呼叫铃。
秘书很快推门进来：“局座。”
“叫二处王处长，四处李处长，马上过来。还有，把最近三个月所有关于日本海军、太平洋局势的情报，全部调来。”
“是。”
十分钟后，两个中年男人匆匆赶到。
二处负责情报分析，王处长是个瘦高个，戴着金丝眼镜；四处负责对美联络，李处长微胖，总是一脸和气。两人看到戴笠桌上的电文，神色都凝重起来。
“局座，这消息……”王处长拿起电文，仔细看了一遍，“来源可靠吗？”
“上海站报上来的，说是绝密线人。”戴笠说，“你们怎么看？”
王处长推了推眼镜：“从分析逻辑看，没什么问题。我们这边也注意到一些异常——日本海军最近无线电静默次数增多，南洋航线的商船确实有改道报告。但直接得出‘袭击美军基地’的结论……步子是不是迈得大了点？”
李处长更谨慎：“局座，如果情报属实，我们必须立即通报美方。但美方那边……他们一直认为日本不敢对美开战。我们贸然去说，他们未必会信，反而可能觉得我们小题大做。”
戴笠何尝不知道这些。
但军统的职责，就是把情报报上去。至于上面怎么判断，怎么决策，那不是他能左右的。
“王处长。”戴笠说，“你马上带人，把最近所有相关情报再过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佐证。天亮前我要结果。”
“是。”
“李处长，你准备一份简报。内容就按电文里的来，但要模糊处理——不提‘影子’，就说‘据我方多方情报综合分析’。语气要严谨，既要说明情况的严重性，又不能说得太绝对。”
“明白。”李处长问，“局座，这就要报给美方？”
“先准备着。”戴笠说，“等王处长那边有结论再说。另外——”
他顿了顿：“给上海站回电，肯定他们的工作，要求继续核实，尽快提供更详细信息。告诉他们，如果需要支持，局里可以协调。”
两人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戴笠重新拿起那份电文，目光落在“影子”两个字上。
这个影子，确实不简单。
过去两年，提供的情报屡次立功。更重要的是，这人身份隐蔽，行事谨慎，至今没有暴露。这样的高级线人，是军统的宝贵财富。
如果这次的情报再应验……
戴笠的眼神深了深。
那影子的价值，就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情报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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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丁陌的公寓。
夜深了，但丁陌还没睡。
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太平洋地图——是从领事馆资料室借出来的，过几天得还回去。
地图上，珍珠港的位置没有标记。他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但那个地点，在他脑子里清晰无比。
六天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星期日清晨。
他知道历史会怎样展开。六艘日本航母的舰载机将扑向珍珠港，把美国太平洋舰队炸成一片火海。然后，美国对日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新阶段。
他改变不了历史，也没想改变。
他要做的，是在历史的大潮中，为自己，为自己的网络，谋取最大的空间。
情报已经递出去了。
以杜月峰的谨慎，肯定会往上报。但报到哪一层，重庆那边信不信，美方会不会重视，这些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等珍珠港的爆炸声传来，所有人回头再看这份情报时，影子的价值会被重新评估。
到那时候，他在军统那边的地位会稳固，能调动的资源会更多，要经费、要支持都会更容易。
更重要的是，特高课的注意力会被转移。
小林光一现在盯着药品流失、物资异常这些事，查得紧。等珍珠港事件爆发，东京震怒，下令彻查泄密，小林哪还有精力管上海这些“小事”？
这就是丁陌要的——一石二鸟。
窗外风声紧了，吹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丁陌收起地图，锁进抽屉。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让他清醒了几分。
夜色中的上海，安静得有些反常。远处偶尔有车灯划过，很快又消失在街角。这座城市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但丁陌知道，它随时可能醒来，露出獠牙。
明天，苏念卿会送来五百美金。
这笔钱，他不会真的拿去“打点海军后勤”——那太危险，容易留下痕迹。他会用这笔钱，加固自己的运输网络，拓展新的渠道，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准备。
珍珠港之后，战争扩大，物资会更紧张，管控会更严格。但他的网络，必须运转下去。
药品要运出去，物资要送出去，情报要传出去。
这条地下血脉，不能断。
丁陌关好窗户，回到床上。
闭上眼睛前，他最后想的是：杜月峰的电报，现在应该到重庆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重庆军统局本部，戴笠刚刚在那份发给美方的简报草稿上，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关键词。
简报的结论，和丁陌的分析，几乎一字不差。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份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情报，最初来自一个站在历史拐点上的人。
夜色更深了。
太平洋上，六艘航空母舰组成的特遣舰队，正在漆黑的洋面上悄然向东航行。
而上海的夜色里，无数条看不见的线，正在缓缓收紧。
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