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钟声散去不过半刻,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便被远处密集的蹄音撕裂。马车尚未冲出荒道拐口,两侧林间已跃出数十道黑影,衣袂翻飞如夜鸦扑火,手中短刃泛着青绿幽光——那是子母蛊浸染后的毒刃,见血封喉。
慕清绾一把掀开帘角,目光扫过那些死士空洞的眼瞳,立刻缩手回身。她将谢明昭往车厢内侧推去,自己挡在前方,左手按住腕上疤痕。凤冠碎片贴肤而燃,不是预警,而是共鸣前的灼痛。
“他们来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白芷已抽出银针,三枚并列指间,另一手搭上谢明昭脉门。指尖刚触皮肤,她眉头骤锁:“血脉逆流,心窍闭塞——蛊毒全面反噬了。”
话音未落,谢明昭猛然弓身咳出一口黑血,溅在玄色衣襟上如墨泼开。他抬手想撑起身子,手臂却一软,龙纹玉佩自腰间滑脱,跌入掌心时竟黯淡无光,连一丝温热都无。
“不行……”他喘息着,额角冷汗混着血丝滑下,“佩玉压不住了。”
慕清绾不语,迅速抓起玉佩按回他心口,又将凤冠碎片覆于其上。两物相触刹那,她感到一股剧烈震颤自掌心直透骨髓——不是力量苏醒,而是濒临崩解的哀鸣。
追兵已至车辕。
刀锋劈开车顶木板,腐腥之气随破口涌入。一名死士跃上车架,双目泛青,短刃直刺而来。慕清绾侧身避让,肩头仍被划开一道深痕,血珠滚落,恰好滴在玉佩中央的龙睛之上。
那一瞬,龙纹仿佛活了过来。
她几乎没犹豫,咬破舌尖将一口心头血喷在碎片边缘。血珠渗入金纹,整块残片骤然发烫,与龙纹玉佩之间拉出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线。紧接着,轰然一声闷响,环形气浪自两人交握处炸开,金光如刃扫过四周,扑近的数名死士当场被掀飞,撞断数根枯枝才重重落地。
马夫厉喝扬鞭,惊马嘶鸣中拉着车厢猛冲而出。
金光消散后,慕清绾整个人瘫坐在角落,左腕疤痕裂开,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车板上,砸成一朵朵暗红海棠。她怀里仍紧紧护着谢明昭,那枚龙纹玉佩尚有微温,却已不再震动。
白芷半跪于旁,银针已封住谢明昭七处大穴,指尖探其鼻息,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她撕开他的外袍查看胸前印记,原本盘绕如龙的赤纹此刻扭曲变形,像一条濒死的蛇在皮下游走。
“这共鸣撑不了多久。”她低声说,“刚才那一击耗的是你的气血,也是他的命元。若再遇伏——”
话未说完,前方雾中忽现断崖轮廓。
马车急刹,车轮卡进碎石堆里发出刺耳摩擦。三人身体前倾,慕清绾本能地用后背撞向厢壁,硬生生扛住惯性,怀中的谢明昭未受震荡。可这一撞让她旧伤迸裂,喉头一甜,强忍住未咳出来。
白芷伸手扶稳车壁,目光穿过薄雾望向前方深渊。崖下不见底,唯有寒风卷着湿气往上扑,吹得帘幕猎猎作响。
“不能再往前了。”她说。
慕清绾缓缓抬头,视线掠过白芷肩头,落在谢明昭脸上。他双目紧闭,唇色发紫,唯有胸口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她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抚过他眉骨,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片刻后,她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裹住左腕止血,又将龙纹玉佩小心系回谢明昭腰间。玉佩触到衣料时发出轻微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调头。”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走南岭旧道。”
白芷点头,正要起身去唤马夫,忽然顿住。
她盯着谢明昭颈侧,那里有一道极细的黑线正缓缓浮现,如同墨汁渗入宣纸,无声蔓延。
“不对。”她声音绷紧,“毒气在突破封穴。”
慕清绾立即俯身查看,果然见他耳后也浮出蛛网般的青痕。她迅速解开自己腰带,抽出一根缠金丝的细绳,绕过谢明昭肩胛将其与自己绑在一起。
“你做什么?”白芷问。
“借体温压制。”她说,“凤冠碎片还能感应,只要它还在发热,我就没输。”
话音刚落,谢明昭忽然睁眼。
不是清醒,而是瞳孔涣散,口中吐出几个模糊音节:“西……渠……门开了……”
慕清绾猛地攥紧他的手腕:“谁开了?你说清楚!”
他没有回应,只是喉结动了动,随即头一偏,再度陷入昏沉。
白芷盯着他脖颈处的黑线,指尖微颤:“这不是普通的反噬。有人在远程催动母蛊,强行唤醒宿主意识——他们在找我们。”
慕清绾沉默片刻,抬手拍了三下车厢后壁。这是约定的信号:改道、加速、不得停留。
马车缓缓后退,轮轴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响。就在即将脱离崖边时,慕清绾忽然察觉怀中玉佩又是一阵温热。
她低头看去,只见龙纹中央裂开一道细微缝隙,从中渗出一点金芒,映在谢明昭苍白的脸上,竟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身形修长,头戴步摇,右眼尾有一点痣。
她瞳孔骤缩。
那人影只存在了一瞬,便随着金芒消退而隐去。
白芷也看见了,呼吸一滞:“那是……”
“别说了。”慕清绾打断她,将玉佩牢牢按进自己衣襟,“赶路。”
马车终于调转方向,驶离断崖。夜雾吞没了车身,只剩下渐远的蹄声和风中飘荡的血腥味。
车厢内,谢明昭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指甲缝里渗出一丝黑血,滴落在慕清绾的袖口,慢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