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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风裹着焦土味灌进林昭的领口,他站在太原城头,七道烟柱仍在身后翻滚。

掌心的地眼令被体温焐得发烫,铜符背面的刻纹在晨光里泛着暗黄——那些细密的纹路,竟与三日前主脉七号塌陷处的地层裂痕严丝合缝。

井字...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无意识抠进铜符边缘。

前日周九章断气前用血在砖上画的那个,原以为是示警标记,此刻看着铜符与裂痕的重叠,突然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指腹抚过铜符四角的凹点,他想起地师临终前染血的手:林校尉,地脉如人身,要...要知哪里是骨,哪里是肉...当时他只当是遗言,此刻却看清——字四角正是地层最坚硬的支点,中空处恰是承受冲击的泄压区。

周先生不是死于刺客。林昭突然攥紧铜符,指节发白。

那日他冲进废巷时,周九章胸口插着叛军短刀,却仍在用血画。

原来老地师早算到刺客会来,故意引他们到塌陷区,用自己的死,把最后一课刻进地脉里。

段崇!他转身大喊,声音撞在城砖上嗡嗡作响。

段崇正带着亲兵清理城垛残箭,闻声抬头,见林昭眼眶发红,忙小跑过来:校尉?

传令下去,七号主脉三日内不得通行。林昭把地眼令塞进段崇手里,我要亲自督工改道——周先生用命教的东西,不能再塌第二次。

段崇接过铜符的手顿了顿。

他跟林昭守太原三月,从未见这人红过眼。

可此刻林昭眼底的血丝像蛛网,声音却稳得像铁:去,把地工队都调过来。

段崇应了声,转身跑下城楼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林昭正用袖口狠擦着眼角。

日头升到半竿子高时,李光弼掀着地网中枢的草帘进来了。

他靴底沾着新泥,军袍下摆还挂着草屑,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赶过来的。

林校尉。

正在牛皮地图前涂炭笔的林昭闻声抬头,炭笔地掉在案上。

地图上纵横的地脉线被他用粗线重新勾过,七道主脉交汇处竟画着个放大的字,四角连向各脉,中间圈着地心枢阵四个大字。

李帅。林昭抹了把脸上的泥,起身欲拜,被李光弼抬手拦住。

老将军凑近地图,浓眉渐渐挑高:这不是堪舆之法。

是新的。林昭拿过炭笔,在字四角点了点,周先生说地脉如屋,四角为梁。

我让人在每道主脉加设井型木架,纵是叛军炸地脉,也只伤皮肉——他手指划过中间的空心区,这里是泄压,震波到了这儿就散了。

地底突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人用夯锤砸土。

林昭侧耳听了听,笑:这是地工在加固新木架。

人听声,地师听脉,现在我听...地脉在喘气。

李光弼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抚过地心枢阵四个字。

他的手指粗粝,带着常年握刀的茧,触到炭笔痕迹时,像是触到某种活物:地火先生,他低声道,你不是借地之利,是在造地之势。

林昭一怔。

这是张巡当年夸他善用城防后,第一次有人用字说他的战术。

他望着老将军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睢阳城头,张巡也是这样抚着他画的守御图,说:昭儿,城防不是死的,是活的。

报——

外头传来亲兵喊喝,林昭刚要应,就听见老马的大嗓门:让开让开!

新伐的松木到了!草帘一掀,老马扛着根松木挤进来,驴车停在门外,车板上堆着整整齐齐的木料。

我说林校尉!老马把松木往地上一墩,震得案上炭笔乱滚,你如今是持着破地令箭的人物,何苦亲自下地道?他搓了搓冻红的手,从怀里摸出个热馍塞过去,吃口,刚从伙房顺的。

林昭接过馍,咬了口,麦香混着焦糊味在嘴里散开。

他望着老马眼角的皱纹——这老驴夫跟着他们守太原三个月,车辙印子压遍了所有支道。赵铁埋在六十丈下,他突然说,周先生血洒废巷...若我不入地,谁记他们名字?

老马愣住了。

他记得赵铁是前日塌方被埋的地工,林昭带着人挖了半宿才找到尸体;也记得周九章断气前,林昭把自己的披风盖在老人身上,说我记着。

此刻林昭眼尾的泥没擦干净,像道淡墨的疤,声音却轻得像风:他们用命换来的东西,我得亲手接住。

北脉方向突然传来两短一长的哨音。

林昭猛地站直,馍地掉在地上。

段崇掀帘冲进来,甲叶撞得叮当响:西墙!

叛军在集结,看样子要强攻!

林昭弯腰捡起馍,拍了拍灰塞进老马手里。

他的手指在案上快速敲了三下——这是地工队的暗号。地网闭合,伏火待发。他解下腰间的虎符扔给段崇,但此战,不烧马厩,要烧他的心。

月上柳梢时,林昭带着陈七摸进西墙支道。

地道里点着松明,照见墙根的水痕——这里离叛军的三重听沙阵只有十二步。

陈七是他从睢阳带出来的老兵,此刻正用软布裹着铁锹,一下一下慢掘。

斜井,四丈深。林昭蹲在旁边,借着火光看陈七的锹尖,直抵敌铜瓮阵最密处下方。

陈七抹了把汗:校尉,这土松,挖到三尺怕是要塌。

所以要慢。林昭摸出怀里的辣椒硫磺粉,老马的驴车运了百斤这个,不是烟攻。他指了指旁边的泥堆,和湿泥做砖,封进井底。

陈七眼睛亮了:伪装塌陷痕迹?

林昭把毒泥砖拍得方方正正,崔乾佑信耳目,他的人定会来挖。

等铁锹破土...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个冷峭的笑,让他亲手挖开地府之门

次日午时,叛军巡逻兵的惊呼声穿透地层。

林昭站在城头,望远镜里,三十个叛军正围着新塌的土坑开挖。

铁锹触到毒砖的瞬间,黄烟地炸开,裹着湿泥喷进铜瓮阵。

咳!咳!

望远镜里,叛军哨兵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陈七在地道里闷笑:校尉,他们的铜瓮成了闷葫芦!

崔乾佑的帅帐里,酒碗碎在胡三脚边。废物!他扯下黑袍,露出底下绣金的甲胄,又是地底阴招?

掘!

给我往深了掘!

我要把太原地脉翻出来!

林昭放下望远镜,风卷着毒烟扑在脸上,辣得他眯起眼。

远处叛军的咳嗽声连成一片,像极了睢阳城破前,伤兵们躺在草席上的呜咽。

他摸了摸腰间的地眼令,铜符还留着周九章的温度。

你越掘,越入我井中。他对着风轻声说,地枢已布,只待收网。

暮色漫上城头时,毒烟终于散了。

林昭望着西墙下东倒西歪的叛军,没有下令追击。

他把望远镜交给亲兵,转身对段崇道:去把阿土叫来。

段崇一怔:阿土?那个地工队的小哑巴?

林昭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投向地网方向,让他来地网中枢。

段崇应了声,转身跑下城楼。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又摸了摸腰间的地眼令。

风里的焦味淡了些,隐约有青草抽芽的甜。

他知道,等阿土来了,就要开始最后一步——

那是周九章用命教的,也是他要亲手刻进地脉里的,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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