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将那根刻着“慎食”的银针收进袖中,吹灭了蜡烛。东宫静得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他没有休息,天还没亮就换了粗布衣裳,戴上斗笠,悄悄出了宫门。
城隍庙前的空地已经有人在等。几张破桌子拼成讲台,周围摆着几十条长凳。百姓三三两两站着,有老农抱着锄头,也有妇人牵着孩子。他们听说有个叫“玄机先生”的要教种红薯,能让人吃饱饭。
萧玄走上台,没说话,先从布袋里取出一截红薯苗。他蹲下身,亲手翻土,插苗,浇水。动作很稳,像是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人。
“这苗不金贵,土里埋三寸就行。”他说,“七天发芽,三个月就能收。一亩地产三石,够十口人吃半年。”
底下有人小声议论。一个老头摇头:“哪有这样的好事?我种了一辈子地,就没见过这种法子。”
旁边年轻些的问:“真能活?”
萧玄只答一句:“你来试。”
立刻有几个孩子跑上来,争着要苗。他一一递过去,又教他们怎么种。人群慢慢围拢,有人开始记话,有人拿树枝在地上画行距。
就在他弯腰示范覆土时,屋檐上一道蓝光闪过。
毒镖直奔他面门而来。
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叮”的一声,那镖已被一把折扇夹住,落在地上弹了两下。
众人惊叫四散。萧玄抬头,看见一人白衣飘落,站在屋顶,手中折扇轻摇。
那人跃下,落地无声。走近后才看清面容清俊,眉目如画,鼻尖微动,似在嗅空气中的味道。
“这镖上有味。”他开口,“合欢散混了龙涎香,压住了腥气。但我在二皇子府外闻过一次,不会错。”
萧玄看着他:“阁下是?”
“楚留香。”那人一笑,“路过见有人行凶,顺手拦了一下。”
苏挽月这时也从人群中挤出。她一直坐在角落观察百姓反应,听到动静立刻赶来。她捡起毒镖,用银针探了探,脸色沉下。
“腐心散变种。”她说,“和京仓劣种里的毒一样。他们想毁新粮推广。”
萧玄点头。他看向楚留香:“你能闻出这毒是从哪儿来的?”
楚留香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已定。“风向东南,气味残留在瓦片上。刺客往南边去了,走得急,鞋底沾了泥。”
他说完便走。萧玄和苏挽月跟上。三人穿过几条窄巷,来到城南贫民区。这里房屋低矮,街面泥泞,墙角堆着垃圾。
楚留香停下,在一堵断墙前蹲下。他伸手摸了摸砖缝,又凑近闻了闻。
“就是这儿。”他说,“有人刚进去不久,带的是同一种香。”
墙后是个废弃货栈。三人翻墙而入,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十几个仓库排开,门口守着几个壮汉,腰间别刀。
他们躲在暗处观察。见有人推车进出,车上麻袋写着“海外良种”四个字。可袋子破了个口,漏出的种子发黑,带着霉斑。
“假的。”苏挽月低声道,“这些是陈年烂谷,混了腐心散。”
萧玄眼神冷下来。他知道新政刚推,百姓不懂分辨,只要贴上“良种”标签,就会有人抢着买。
“他们在卖毒种。”他说,“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让百姓恨新政。”
楚留香忽然抬手示意安静。他盯着一处仓库门口,那里有个小童正被赶出来,手里攥着半块饼。
他追上去,蹲下身问:“小孩,你在里面做什么?”
小童吓了一跳,往后缩。楚留香从怀里掏出一块糖塞过去。
“别怕,我就问问。”
小童咬了口糖,小声说:“我送水进去……看见他们在换袋子。好米倒进坏米堆里,再贴新名字。”
“谁管这事?”
“一个穿灰袍的大叔,每晚都来点数。”
楚留香回头看向萧玄。萧玄点头。
他们决定动手。楚留香轻功最好,翻上房顶潜入主库。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一本账册。
借着月光翻开,第一页写着:
“三月初五,供假种二十石,收白银五百两。”
落款是个模糊的手印,盖在纸角。
萧玄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认得这种交易方式——萧烈当年在户部做假账,也是用指印代替签名,为的就是不留笔迹。
“是他的人。”他说。
苏挽月翻到后面,发现一笔异常记录:
“另加酬金三百两,用于散布谣言,称新粮致病。”
她眉头皱紧。“他们不但卖假种,还要造谣,让百姓不敢种红薯。”
萧玄合上账册,声音压得很低:“不能再让他们继续。”
楚留香忽然抽动鼻翼。“有人来了。”
三人迅速藏进墙角柴堆。不多时,一辆马车驶入货栈,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正是之前在户部见过的管事之一,本该被押入大牢,却出现在这里。
他下车后直奔主库,和灰袍人低声交谈。几句过后,灰袍人递上一只小布包。
“这是今晚的货款。”他说,“金主说了,只要把假种铺出去,越多越好。”
管事接过,掂了掂重量,点头离开。
等马车走远,萧玄才从柴堆起身。
“金主是谁?”他问。
楚留香摇头:“账本没写名字。但这个人身上有股味道——不是香料,也不是药,是一种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有的气息。像是长期住在熏香房里。”
苏挽月补充:“而且付得起现银。能在萧烈倒台后还运作这么大一个黑市,背后一定还有靠山。”
萧玄盯着账册上的指印。“先盯住这个灰袍人。他每晚出现,必定有规律。”
楚留香点头:“我可以在房顶跟着他,看他是回哪儿。”
苏挽月说:“我要把毒镖带回药囊化验,确认是不是和上次同一批毒源。”
萧玄把账册贴身收好。“我们分头行动。明日此时,回到这里汇合。”
三人正要分开,远处传来打更声。一更三点,夜色正深。
萧玄站在巷口,望着棚户区连片的破屋。有些人家窗户透出微光,那是点了油灯在熬粥。他知道,这些人明天还会去集市买种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场灾难。
他握紧袖中药册。
“盯紧那个金主。”他说。
楚留香跃上屋檐,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苏挽月低头检查药囊,确认毒镖已封存。
萧玄转身走入暗巷,脚步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