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曌这般举措,可谓是给了裴显之极大的权力,甚至于裴显之可以轻易从中安插各种亲信。
这一点林曌知晓,一众朝臣也知晓,但谁都没明说。
林曌知晓还这般安排,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笃定裴显之不会这样做。
不,准确来说,是不会明目张胆的做。
因为以林曌现在的威势,裴显之必然不会在明知这样做会触怒林曌的情况下,还去如此做,这尤为不智,至少裴显之不会这么愚蠢。
所以林曌哪怕将这么大的权力交给他,裴显之也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到一心为公,这一点林曌还是相信的。
朝臣不明说,自然因为他们自觉自己可能会因此而受益,谁也说不准那个幸运儿会不会是自己。
裴显之上前,恭谨地道:“禀殿下,此事或需一段时间,臣请殿下准许。”
林曌颔首:“准了,允你半月时间。”
“多谢殿下。”
裴显之领命,恭谨地退回朝臣队列之中,重新垂首站定,沉默不语,仿佛刚才被赋予的巨大权柄与他无关一般。
然而,大殿之内,无数道目光,或隐晦或直接,都悄然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中有审视,有嫉妒,有探寻,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期盼。
这位新任的中书令,如今手握官员考功、升迁的初步审定之权,某种程度上,已然掌握了他们的仕途命脉。
即便这权力不是源自皇帝,而是出自朔宁公主之口,但能出现在早朝上,已大致说明在场的朝臣们的们的选择。
哪怕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不情愿,但却依旧来了,这就代表他们某种程度上接受了林曌行使皇权的身份。
这一幕,尽数落在林曌眼中,她心中并无波澜,反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此举,并非她临时起意,而是早已与裴显之有过商议。
当朝宣布,目的就是要给这些刚刚经历清洗,还惊魂未定的朝臣们一个看得见的“盼头”。
她以铁腕和血腥肃清了反对者,固然能暂时以武力压制,维持表面的稳定。
但高压之下,必有暗流,时间久了,难免人心离散,阳奉阴违。
纯粹的恐惧,并非长久驾驭之道。
故而,需得以利诱之。
升官晋爵,封妻荫子,这是绝大多数官员难以抗拒的诱惑。
抛出裴显之主持考功、量才授职的议题,便是在这潭死水中投入了一枚香饵。
哪怕心中恐惧依旧,但为了那可能的晋升机会,为了自身与家族的未来,这些官员在接下来的半月里,也必然会暂时收起小心思,竭力表现,以求在裴显之或者说在她林曌面前留下好印象,至少不敢轻易坏事。
这半个月的“安定”,正是林曌所需要的缓冲期。足够她进一步巩固权力,梳理内政,应对可能来自朝堂之外的挑战。
不得不说,林曌对人心的把握还是挺准的,一个小小的举措,便能大致安定朝堂。
她不需要这些人有多大能力,只要不坏事,只要能维持朝堂的正常运转即可。
其他的,林曌有的是时间来处理。
……
视线离开长安,转向河北道,赵州。
赵州王氏祖宅,一间守卫森严,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赵州王氏,与太原王氏同出一源,虽百多年前已然分家,各自成为一方望族,但血脉联系与利益纠葛依旧深厚。
此刻,聚集在此的,是赵郡王氏内部几个主要堂口的主事人。
他们面色沉肃,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怒。
长安剧变的消息,已然通过各种渠道传来。
朔宁公主林曌囚父弑兄,清洗朝堂,掌控禁军,其手段之酷烈,行动之果决,令这些盘踞地方数百年的世家大族都感到脊背发凉。
“消息确凿无疑。”
上首一位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的老者沉声开口,他是“崇德堂”的主事王弘远,在族中威望最高。
“林曌此女,已非牝鸡司晨那么简单,其心性狠辣,野心勃勃,视我等世家如仇寇!淮南卫氏、河东裴氏之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弘远公所言极是!”
旁边一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人接口,他是“积善堂”的主事王元奎,语气激动,“此女推行所谓新政,动辄分家抄没,分明是要掘我世家根基。若让她坐稳了江山,我等还有活路吗?”
一位面容清癯,气质较为沉稳的老者,乃是“明经堂”的主事王静安,他微微皱眉,此时也开口道:“然则,如今她掌控长安,手握强兵,锋芒正盛。我等若贸然与之对抗,恐非良策。是否……应先虚与委蛇,观望一番?”
“静安族叔,你太天真了。”
王元奎立刻反驳,声音提高了几分。
“观望?等到她将屠刀架到我等脖子上再反抗吗?此女行事,何曾给过人喘息之机?河东裴氏何等势大,不也是说倒就倒?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王弘远点了点头,支持王元奎的观点。
“元奎说得对,绝不能坐以待毙。太原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他们比我们更急,毕竟离长安更近。他们已经暗中联络旧部,加固城防,囤积粮草,并开始控制周边州县。我们赵郡王氏,必须与太原王氏联合,互为犄角!”
“联合是必然。”
另一位主事开口道,“但光靠我们两家,怕还不足以抗衡林曌麾下大军。是否应联络东海陈氏、清河崔氏,乃至江南几家?若是共同施压,或可令其投鼠忌器。”
“此议可行。”
王弘远沉吟道,“我等也要加紧控制赵州地方,得给普通百姓一些好处,关键是要掌握住地方武装,这是我们自保的关键。甚至……也不是不能以此清君侧!”
“清君侧?”
王静安眉头皱得更紧,“此名头虽好,但风险极大,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难道束手就擒就不是万劫不复了吗?”
王元奎冷哼道:“此女眼中,根本没有我等世家的立足之地。要么反抗,要么等着被其如同猪羊般宰割分家。诸位,还在犹豫什么?”
大厅内争论声渐起,虽未到面红耳赤的地步,但意见的分歧已然明显。
有人主张强硬对抗,有人建议谨慎周旋,有人则思考联合更多势力。
总之在这等大事面前,他们想要保全王氏和自身的想法是一致的。
但是至于如何去做,做到什么程度,就有待商榷了。
尤其是他们这等世家大族,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想因此令家族或自身受到损失。
所以即便外部压力巨大,此刻也依旧无法再短时间内商议出一个结果来。
类似的情况不止是赵州王氏一家如此,大景的世家大族,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
就在这争论尚未有定论,气氛愈发紧张之际。
砰!
议事厅那两扇沉重的梨花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打断了大厅内所有的声音。
厅内众人骇然望去,只见数名身着褐色劲装的男子,正大摇大摆地鱼贯而入。
他们眼神阴鸷冰冷、气息精悍,动作迅捷,无声无息,仿佛早已潜伏在外,此刻才露出獠牙。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在场每一位惊愕的王氏主事。
“你……你们是何人?!”
王弘远强自镇定,厉声喝道,心中却已升起不祥的预感。
祖宅守卫森严,这些人如何能悄无声息地闯到这里?
联想到世家大族之间交流的信息,其中有谈及朔宁公主麾下的一个势力,名为东厂。
再看眼前众人,怕不就是那东厂之人?
为首之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阴恻恻地笑道:“赵州王氏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密谋,商议如何对抗公主殿下,真是认不清现状,自寻死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他们密议的内容,竟然早已泄露?
不对,这人有诈。
坐在角落,一位较为年轻的“敦本堂”主事,心中恐惧至极,他更清楚眼前人的厉害,只因他在淮南卫氏分家之后,曾找到过卫氏之人,得到更多信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东厂之人。
所以,他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吸引之时,悄悄矮下身子,试图从后方的侧门逃走,去寻族中护卫,以求自身安全。
然而,他刚挪动两步,甚至未能完全站起身之时。
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如竹签长短,闪烁着寒光的钢针,不知从何处射出,精准无比地瞬间刺穿了他的大腿。
“啊!!”
那年轻主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抱着瞬间麻木继而传来钻心剧痛的大腿,痛苦地翻滚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击溃了厅内众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所有人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那些不速之客,以及在地上哀嚎的同族。
那为首的东厂档头,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骤然变得无比森寒,他缓缓抬起手,如同挥下死神之镰,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动手!”
身后的众人,身形瞬间冲出,冲入到一众堂口主事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