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仓库里的合格草垫却依旧增长缓慢。沈万金那边,“打点”的消息时不时传来,总是“颇有进展”,但“朝廷订单”的正式文书却迟迟不见踪影。
吴良开始坐立不安,唐成摇扇子的频率也越来越快,金灿灿更是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借来的款项利息高昂,每日都在滚雪球般增加,压得三人喘不过气。
“沈老板!这订单到底何时能到?库里的银子可都快见底了!”吴良再也按捺不住,找到沈万金,语气已带上了质问。
沈万金依旧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拍着吴良的肩膀安抚:“吴大人,稍安勿躁!京中办事,规矩繁多,流程冗长,您也是官场上的人,应当理解。不过好消息是,最关键的那位户部郎中已经松口了,只是……最后还需要一份‘诚意’,便可一锤定音!”
“还要‘诚意’?”吴良的声音都变了调。
沈万金伸出三根手指,压低声音:“三百两!这是最后一关!只要这笔送到,最迟十天,订单和预付款必定抵达清溪县!”
三百两!这几乎是他们目前能筹措的极限了!吴良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吴兄,不能给了!这分明是个无底洞啊!”唐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拉着吴良的袖子急道。
金灿灿也哭丧着脸:“是啊吴兄,咱们已经砸进去那么多钱了,沙龙和保洁的周转都快不行了!”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几乎要内讧之时,赵日天如同一阵狂风般冲进了县衙,声如洪钟:“大人!夫人让俺盯着那姓沈的,俺发现他和他那几个随从,正在码头偷偷装船,像是要跑!”
“什么?!”
吴良、唐成、金灿灿三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快!快去码头!”吴良嘶吼一声,也顾不得官威,提起官袍下摆就往外冲。唐成和金灿灿紧随其后,脸色煞白。
县衙众人赶到码头时,只见一艘货船正在起锚,沈万金站在船头,看着狂奔而来的吴良等人,脸上再无往日的谦和,只剩下满满的讥讽。
“吴大人!别来无恙啊!”沈万金哈哈大笑,“多谢大人和二位公子的慷慨解囊!沈某此番南下,定会念着诸位的好!”
“沈万金!你这奸贼!还我钱来!”金灿灿目眦欲裂,就要往船上跳,被赵日天一把拉住。
吴良指着沈万金,浑身发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成相对冷静些,强压着怒火问道:“沈万金!那朝廷订单……”
“订单?”沈万金嗤笑一声,“哪来的什么订单?漕运修缮?不过是沈某随口编的罢了!也就骗骗你们这等想着一步登天的蠢官和蠢商!那些草垫?哈哈哈,你们就留着自个儿铺炕吧!”
船帆鼓满风,渐渐驶离岸边。沈万金得意洋洋的声音随风传来:“吴大人,奉劝你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下次做梦,做得实际点!”
货船消失在河道拐弯处,只留下码头上如丧考妣的三人,以及一群面面相觑的衙役。
吴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唐成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金灿灿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地面,放声哀嚎:“完了!全完了!我们的钱啊——!”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全城。
那些借了钱的富户们第一时间涌到县衙,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高声叫骂,要求还钱。
参与了芦苇收割和编织的百姓们也聚集起来,讨要拖欠的工钱。
仓库里那些耗费巨资、严格按照“标准”编织出来的草垫,此刻如同巨大的讽刺,静静地堆在那里,一文不值。
清溪县的天,仿佛一瞬间就塌了。
柳芸娘站在县衙后院的月门下,看着前堂的混乱与喧嚣,看着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吴良,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缓步走上前,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贾师爷,登记所有债主与欠薪百姓,核对其数目。赵壮士,维持好秩序,不得生乱。”
然后,她走到吴良面前,低头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夫君,如今可知,何为‘脚踏实地’了?”
吴良抬起头,看着夫人那清冽的目光,想起自己之前的雄心壮志和沈万金的巧言令色,巨大的悔恨和羞愧涌上心头,他猛地抱住柳芸娘的腿,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芸娘……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清溪县的百姓啊……”
唐成和金灿灿看着这一幕,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辉煌转瞬成空,留下的只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和足以压垮他们的巨额债务。清溪县史上最惨烈的“破产”,就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