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戎狄王庭的队伍,浩浩荡荡。
除了原本的“甄氏商队”,后面还跟着长长的一串马车,那是阿木尔(含泪)送来的第一批赔款和物资。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快马加鞭赶回大周,毕竟怀里揣着“土豆”这种国宝级种子,迟则生变。
但林晚却下令,车队绕路。
他们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王庭边缘,一处被遗弃的旧营地。寒风卷着枯草,在空旷的雪地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悲鸣。
而在营地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早已生锈的黑铁笼子。
笼子的栏杆有手臂粗,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笼子里除了一堆烂稻草,还有一个破损的狗食盆。
这里,就是当年关押大周质子萧景珩整整五年的地方。
也是无数个寒夜里,他蜷缩着身体,与野狗抢食,还要时刻提防着那位十三公主心血来潮的鞭笞的地方。
车队停下了。
萧景珩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那个笼子。
他的靴子踩在冻土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每走一步,那些被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那些嘲笑、那些辱骂、那些皮开肉绽的痛楚,还有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停在笼子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铁栏杆。
那一瞬间,他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夫君。”
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林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坚定的、温暖的力量,包裹着他冰冷的手指。
“这笼子,太丑了。”
林晚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打破了这份沉重,“放在这儿,简直影响市容。”
萧景珩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阴霾散去,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是挺丑的。”
他轻声说道,“而且,太小了。”
现在的他,站直了身子,这笼子甚至装不下他挺拔的身躯。那个曾经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的瘦弱少年,早就长大了。
“既然丑,那就拆了。”
林晚打了个响指,转头喊道,“阿牛!带上家伙,开工!”
“好嘞!”
赵铁柱——现在已经恢复了本名铁牛,带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扛着大锤和锯子冲了上来。
“这玩意儿是精铁铸的,硬得很。”
铁牛抡起大锤,“哐当”砸了一下,火星四溅,栏杆却只是微微弯曲,“普通的锤子怕是砸不开。”
“谁让你用蛮力了?”
林晚翻了个白眼,从百宝箱里掏出了两个陶罐。
“咱们是文明人,拆迁也要讲究科学。”
她指挥铁牛等人把笼子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让人挖了一个人形的土坑。
“这是干嘛?”铁牛一脸懵。
“做模具。”
林晚神秘一笑,“这笼子虽然丑,但这铁可是好铁。浪费了多可惜?咱们把它熔了,做个‘纪念品’,留给戎狄人。”
“熔……熔了?!”
铁牛看着那几千斤重的铁笼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夫人,这大冷天的,上哪找那么大的炉子去?”
“不用炉子。”
林晚把那两个陶罐里的粉末——氧化铁粉和铝粉,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堆放在笼子的关键连接点上,然后插上了一根镁条作为引信。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铝热反应”。
能够瞬间产生两三千度的高温,别说精铁了,就是钢板也能给你烧穿。
“都退后!戴上墨镜!”
林晚给每个人发了一副黑乎乎的玻璃镜片(也是她自己烧的,虽然粗糙,但能防强光)。
“夫君,你来点火。”
她把火折子递给萧景珩。
萧景珩接过火折子,看着那个曾囚禁了他五年的牢笼,眼中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彻底的决绝。
“再见。”
他轻声说道,然后将火折子扔了过去。
“嗤——!”
镁条瞬间燃烧,发出耀眼的白光。
紧接着。
“轰——!!!”
一股极其猛烈的热浪爆发开来。原本冰冷的铁栏杆,在铝热剂的高温下,像蜡烛一样迅速融化,变成了赤红色的铁水,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
那种场面,壮观而暴烈。
就像是天火降临,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罪恶都焚烧殆尽。
“我的娘诶……”
铁牛等人透过墨镜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倒了吗?”
红色的铁水顺着林晚预先挖好的导流槽,缓缓流入了那个人形的土坑里。
那是林晚特意设计的模具——一个跪姿的人像。
虽然土坑模具比较粗糙,但大概的轮廓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个跪着的人,双手反绑在身后,头颅低垂,向着南方的方向——也就是大周的方向,长跪不起。
随着笼子一点点融化、消失,萧景珩感觉自己心里的某把锁,也随之融化了。
那个曾经困住他的梦魇,终于彻底变成了地上一滩冒着热气的铁水。
半个时辰后。
铁水冷却凝固。
铁牛带着人把土模挖开,露出了里面的铁像。
那是一个黑魆魆的、跪着的铁人。虽然面目模糊,但那种卑微、忏悔的姿态,却栩栩如生。
“还差点东西。”
林晚围着铁像转了一圈,掏出一把刻刀。
“既然是纪念品,那就得有名有姓。”
她在铁像的背上,用戎狄文和汉文,刻下了几个大字:
戎狄罪人 托雅
“完美!”
林晚拍了拍手上的铁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咱们送给戎狄的最后一份大礼。以后谁要是路过这里,看到这跪像,就知道那个不可一世的十三公主,曾经跪在大周的脚下忏悔!”
这招太损了。
但这招也太爽了!
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以后托雅要是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刻在这个跪像上,受万世唾骂,估计能气得当场吐血三升。
“怎么样,夫君?”
林晚邀功似的看向萧景珩,“这个‘秦……咳,托雅跪像’,你还满意吗?”
萧景珩看着那个跪像,又看了看原本笼子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
他忽然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个还带着余温的铁像脑袋。
“满意。”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比那个笼子,顺眼多了。”
他转过身,面向南方,那是家的方向。
“走吧。”
他牵起林晚的手,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该回家了。”
……
车队再次启程。
这一次,没有任何停留,一路向南。
萧景珩骑在马上,怀里拥着林晚。寒风依旧凛冽,但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个还在摆弄土豆的小女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
是她,把他从那个阴暗、潮湿、充满恶臭的笼子里拉了出来。
是她,用那些稀奇古怪却又无比好用的“法术”,替他出气,替他报仇。
也是她,把那个曾经满身是刺、只知道杀戮的质子,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晚晚。”
“嗯?”
林晚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块牛肉干,“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没有。”
萧景珩摇了摇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
“就是想告诉你。”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无论是那个老皇帝,还是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谁要是敢动你,我就让他们也尝尝‘铝热剂’的滋味。”
林晚:“……”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眼弯弯。
“好啊。”
她把牛肉干塞进萧景珩嘴里。
“那我就负责提供配方,你负责点火。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嗯。夫妻同心。”
萧景珩嚼着那块有点硬的牛肉干,却觉得那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
十天后。
大周北境,雁门关。
巍峨的城墙矗立在风雪之中,那是大周的门户,也是回家的最后一道关卡。
“站住!什么人?!”
守城的校尉看着这支奇怪的商队,大声喝问道。
“瞎了你的狗眼!”
铁牛骑着马冲到前面,手里举着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摄政王回京!还不快开城门!”
那校尉一愣,看清令牌上的字样,吓得差点从城墙上掉下来。
“摄……摄政王?!”
“快!快开城门!恭迎王爷回京!”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
萧景珩策马走在最前面,看着那熟悉的城墙,熟悉的旌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京城的空气,虽然没有草原清新,但却是故乡的味道。
“回来了。”
他对林晚说道。
“是啊,回来了。”
林晚看着城门内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闪烁着精光。
“我的‘济世堂’,我的火锅店,还有我的羽绒服厂……本宫回来了!”
“颤抖吧,京城的钱包们!”
萧景珩:“……”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宠溺的笑。
不管她是神医,是大巫,还是财迷……她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珍宝。
而在他们身后,那辆装着土豆和玉米的马车,正压着厚厚的车辙,缓缓驶入大周的疆土。
那是希望的种子。
也是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