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京兆尹衙门。
“威——武——”
两侧衙役手中的水火棍顿地,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大堂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毕竟“亲王妃状告娘家大哥”这种豪门恩怨大戏,比戏园子里的折子戏还要精彩一百倍。
公堂之上,京兆尹陈大人端坐明镜高悬匾额之下,手里捏着惊堂木,脑门上却全是细密的汗珠。
一边是户部尚书的公子,一边是当朝景王妃。这哪里是审案,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带人犯!”
随着一声令下,林文轩被人用担架抬了上来。
他脸上缠满了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和两个鼻孔,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药味。一上堂,他就开始哼哼唧唧,那声音凄惨得仿佛刚受了十八般酷刑。
紧接着被带上来的,是回春堂分号的掌柜,王福。他低垂着头,神情木讷,像是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陈大人例行公事地问道。
“草民……王福。”王福的声音嘶哑,“是回春堂的掌柜。”
“王福,关于回春堂药膏致人毁容一案,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
王福机械地背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供词,“是草民一时贪念,偷偷用劣质药材替换了王妃的配方,以此谋取差价。此事……与林大公子无关,全是草民一人所为。”
堂下一片哗然。
“我就说嘛,林大公子可是读书人,怎么会干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掌柜的看着老实,心这么黑!”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担架上的林文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虽然脸还疼得要命,但只要这一关过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个贱人。
“既然人犯供认不讳……”
陈大人松了一口气,刚想举起惊堂木结案。
“慢着。”
一道清冷的声音,伴随着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从大堂入口处传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萧景珩一袭紫金蟒袍,端坐轮椅之上,面具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林晚走在他身旁,一身正红色的王妃朝服,头戴金凤步摇,气场全开,宛如一只骄傲的凤凰。
“参见景王殿下!参见王妃娘娘!”
陈大人吓得赶紧从案桌后面跑出来,带着满堂衙役跪地行礼。
“陈大人不必多礼。”
萧景珩淡淡地挥了挥手,“本王今日只是陪王妃来听审,大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必顾忌本王。”
说着,铁牛已经搬来了一把太师椅,放在了大堂侧面最好的位置。萧景珩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上去,接过青菱递来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
【听审?不必顾忌?】
【您这尊大佛往这一坐,谁敢不顾忌啊!】
陈大人擦了擦汗,战战兢兢地回到座位上,“既然王妃到了,那本官……继续审理。”
他看向林晚,赔着笑脸:“王妃娘娘,这王福已经招认了,是他贪墨钱财,陷害主家。案情……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了?”
“水落石出?”
林晚冷笑一声,走到大堂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福。
“王掌柜,我在回春堂也见过你几次。你做事勤恳,为人老实,家中还有个刚满三岁的小孙子,叫虎头,对吧?”
听到“虎头”两个字,王福木讷的身躯猛地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林晚,眼中满是惊恐。
“你每个月的工钱是五两银子,加上年底的分红,一年也能攒下百来两。我不明白,为了区区一点差价,你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干这种断子绝孙的事?”
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还是说……有人拿你那宝贝孙子的命,逼你这么做?”
“反对!”
担架上的林文轩虽然疼得说不出话,但他身边的师爷立刻跳了出来,“王妃娘娘,公堂之上讲究证据,您这般诱供,恐有失公允!王福已经画押认罪,您若没有实证,休要血口喷人!”
“要证据是吧?”
林晚笑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然后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
“啪啪。”
掌声落下,大堂外跑进来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手里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是王福的孙子,虎头!
而在小乞丐身后,还跟着两个虽然穿着破烂、但眼神锐利的汉子——正是萧景珩动用“隐龙令”调动的暗哨。
“爷爷!”
虎头一看到王福,立刻哭着扑了过去,“爷爷!我要回家!我要吃糖葫芦!”
“虎头?!”
王福如遭雷击,一把抱住孙子,老泪纵横,浑身颤抖得像筛糠一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坏人……那些坏人不是把你抓走了吗?”
“是这个姐姐救了我!”
虎头指着林晚,“姐姐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王掌柜。”
林晚蹲下身,视线与王福齐平,声音变得柔和却坚定,“林家拿你孙子的命威胁你顶罪,现在,孩子我给你救回来了。你还要继续替那个害你家破人亡的畜生隐瞒吗?”
“你好好想想,就算你顶了罪,死了,林家真的会放过你的家人吗?只有把那个真正的凶手送进大牢,你的家人才会真正安全!”
这一番话,如同重锤一般砸碎了王福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孙子,又看了看担架上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林文轩,眼中的恐惧逐渐被仇恨取代。
“我招!我全招!”
王福猛地推开孙子,对着陈大人疯狂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大人!草民冤枉啊!这一切都是林大公子指使的!”
“是他!三天前,他派人抓走了我的孙子,逼我在药膏里掺入生漆粉!他还给了我一张单子,让我按照上面的配方调配毒药!说是只要我照做,就保我全家富贵,否则……否则就要杀我全家啊!”
“你胡说!血口喷人!”
林文轩的师爷慌了,指着王福大骂,“你有证据吗?空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官之子,罪加一等!”
“我有证据!”
王福像是疯了一样,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领,“我有证据!林公子怕我配错药,亲手写给我的方子!我还留着!我就缝在里衣的夹层里!”
嘶啦一声。
王福撕开破旧的里衣,从夹层里掏出一张折叠得皱皱巴巴的纸条。
衙役立刻上前呈了上去。
陈大人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煞白。
那上面不仅写着详细的配毒比例,落款处甚至还盖着林文轩的私章!
这林文轩也是个蠢货,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和严谨,竟然在给下人的手条上也盖章,这下成了铁证如山!
“林文轩!”
陈大人猛地一拍惊堂木,怒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担架上,林文轩隔着纱布的脸早已惨白如纸。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老实巴交、任人拿捏的王福,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更没想到,林晚竟然能从林家死士的手里把孩子救出来!
“唔唔唔……”
他拼命挣扎着想说话,但除了喉咙里的呜咽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势已去。
“陈大人。”
一直在一旁喝茶看戏的萧景珩,终于放下了茶盏。
此时茶水已凉,但他的声音比茶水更凉。
“纵奴行凶,栽赃陷害,欺压良民,还要谋害皇亲国戚。”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林文轩的心脏上,“按照大周律例,该当何罪?”
陈大人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谋害皇亲国戚……这顶帽子扣下来,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虽然林文轩罪不至死,但若是判轻了,这位煞神爷肯定不会答应。
“回……回王爷。”
陈大人斟酌着词句,“按律……当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家产充公一半以赔偿受害者。”
“流放?”
林晚挑了挑眉,“陈大人,我记得……若是赔偿到位,并且受害者表示谅解,流放是不是可以改为监禁?”
陈大人一愣,没想到这位王妃竟然会替仇人求情?
“是……是有此例。”
“那就好。”
林晚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了起来。
“流放太远了,我想找大哥叙叙旧都不方便。还是关在大牢里比较好。”
她一边拨算盘,一边念叨,“我的铺子被封了五天,每天流水五百两,这就是两千五百两。我的名誉损失费,怎么也得一万两吧?还有王掌柜的精神损失费、虎头的营养费、我出工不出力的误工费……”
“啪!”
她最后拨了一下算盘珠子,对着脸色惨白的林文轩露出了一个核善的微笑。
“大哥,承惠三万两白银。现银还是银票?概不赊账哦。”
全场寂静。
三万两!
这可是普通人家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这哪里是赔偿,这简直是抢劫啊!
“给不给?”
林晚看向那个师爷,“不给的话,那就流放吧。岭南那种地方,瘴气多,虫子多,大哥这张脸本来就烂了,去了那里估计撑不过一个月。”
那个师爷早已吓瘫了,只能看向担架上的林文轩。
林文轩此时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他知道,自己完了。
如果不给钱,就要去岭南送死;给了钱,林家就要被掏空一大半家底。
但为了活命……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爽快!”
林晚收起算盘,对着陈大人行了一礼,“大人,既然大哥愿意赔偿,那我们就‘谅解’他了。流放就不必了,判个十年八年有期徒刑,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陈大人如获大赦。
“判!立刻判!”
“犯人林文轩,陷害无辜,勒索财物,虽获谅解免于流放,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监禁十年!即刻收监!”
惊堂木重重落下。
林文轩像一滩烂泥一样被衙役拖了下去。路过林晚身边时,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怨毒和不甘。
林晚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低头吹了吹指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跟我斗?”
“也不看看我是谁罩着的。”
她转头,对着萧景珩眨了眨眼。
萧景珩看着她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回家。”
他说。
“好嘞!回家数钱去!”
林晚推起轮椅,在百姓敬畏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衙门。
而这场公堂对决,不仅彻底打垮了林家大房的脊梁,更让“景王妃不好惹”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林家,这座看似庞大的大厦,已经开始从内部崩塌。
而林晚,正拿着凿子,准备给它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