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草木皆枯。
越往北走,空气中的寒意便越重,但这寒意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像是放久了的生肉,又像是腐烂的枯叶。
枯骨岭,正如其名,是一道横亘在雁门关以南五十里的荒凉山脊。这里怪石嶙峋,寸草不生,风吹过山谷发出的呜咽声,好似万千冤魂在哭嚎。
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萧景珩一身玄色战甲,立于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北方。那里,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是被地上的鲜血染透了云层。
“王爷,这地方……邪门得很。”
铁牛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手里紧紧握着他的熟铜棍,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俺老牛以前也跟您来过北境打仗,那时候的风是冷的,像刀子。可今儿这风……它是阴的,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舔俺的后脖颈子。”
萧景珩没有说话,只是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也感觉到了。
这不是两军对垒前的杀气,而是一种更原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气。
“报——!”
一名斥候骑着快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营地。马还没停稳,人就直接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台下。
“王爷!前方……前方发现大量溃兵!”
“溃兵?”萧景珩眉头一皱,“雁门关守将赵武乃是硬骨头,就算失守,也当战死沙场,哪来的大量溃兵?”
“不……不是赵将军的人……”斥候脸色煞白,牙齿都在打颤,“他们……他们看着不像人……”
“什么叫不像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林晚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来。她早已脱去了那身华贵的王妃宫装,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白色骑装,袖口束紧,腰间挂着一个特制的鹿皮药囊,头发也简单地束在脑后,显得干练而专业。
她走到斥候面前,递给他一壶水:“慢慢说,看到了什么?”
斥候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但眼中的恐惧依旧挥之不去:“王妃娘娘,那些人……穿着咱们大周的号衣,但一个个都……都像是疯了!他们互相撕咬,有的肠子都流出来了还在跑,有的……有的胳膊都没了,还在笑……”
“互相撕咬?”林晚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萧景珩。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传令!”萧景珩当机立断,“全军戒备!弓弩手上前,盾牌手掩护!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触溃兵!”
“是!”
……
半个时辰后,那群所谓的“溃兵”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那是一幅怎样的地狱绘卷啊。
数百名身穿残破甲胄的士兵,正如野兽般在荒原上奔跑。他们有的丢盔弃甲,有的浑身浴血,但最让人感到不适的是他们的姿势——扭曲、怪异,仿佛关节都不是自己的。
“救……救命……”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稍微正常些,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仿佛身后追着什么恶鬼。
“那是赵将军麾下的校尉,李二狗!”铁牛眼尖,认出了其中一人,“以前俺跟他喝过酒!”
“别过去!”林晚厉声喝止了想要上前的铁牛。
她从怀里掏出一副自制的“望远镜”(其实就是两个打磨过的水晶片装在竹筒里),对准了那群人。
镜头里,李二狗满脸是血,但这血不是鲜红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他的脖子上,似乎有一个巨大的伤口,皮肉翻卷,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林晚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跑在李二狗身后的一个士兵,突然毫无预兆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了李二狗的肩膀上!
“啊——!”
李二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滚作一团。
“干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城墙上的守军看得目瞪口呆。
“不对!你们看那个咬人的!”有人惊呼。
只见那个咬人的士兵,半边脑袋都已经塌陷下去了,白色的脑浆混着黑血流了一脸,这种伤势,换做常人早就死透了,可他却依然力大无穷,死死地撕扯着李二狗的血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就像是……野兽护食的声音。
“放箭!”
萧景珩冰冷的声音响彻全场。
“可是王爷,那是……”
“本王说,放箭!”
“嗖嗖嗖——!”
一波箭雨倾泻而下。
那个半个脑袋的怪物被射成了刺猬,终于停止了动作,趴在李二狗身上不动了。
“救……救人……”
李二狗浑身是血,朝着大营的方向伸出手,艰难地爬行着。
“把他带进来,单独隔离!”林晚迅速下令,“准备烈酒、石灰、火油!所有接触他的人,必须用湿布蒙住口鼻,手上缠布,不得直接触碰他的血液!”
“是!”
……
临时搭建的隔离营帐内,气味刺鼻。
林晚戴着特制的口罩(里面夹了活性炭),手上套着两层羊肠手套,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李二狗被绑在木板床上,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他的伤口在肩膀上,被撕掉了一大块肉,深可见骨。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伤口周围的血管,此刻竟然全部变成了青黑色,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蚯蚓,在皮肤下面疯狂地蠕动、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脏方向扩散。
“这是中毒?”萧景珩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只是毒。”
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用刀尖轻轻挑开了一点伤口的皮肉。
“滋——!”
一股黑血喷了出来,溅在旁边的地上,竟然冒起了白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而在那翻开的皮肉里,众人惊恐地看到,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线虫,正在血肉中疯狂地钻营、啃食、繁殖!
“呕——!”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铁牛,此刻也忍不住冲出去吐了。
这哪里是伤口,这分明就是一个虫巢!
“这是……蛊?”萧景珩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如此恶心的东西。
“是‘活尸蛊’。”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万毒经》的残卷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这显然是经过改良的加强版。
“这种蛊虫一旦入体,就会迅速寄生在宿主的中枢神经里,控制宿主的大脑,让人失去痛觉和理智,变成只知道杀戮和吞噬血肉的怪物。”
“而且……”
林晚看着李二狗那迅速变黑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它们的繁殖速度极快。一旦感染,神仙难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床板上的李二狗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的双眼猛地睁开,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白色,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空洞和疯狂。
“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被绑住的四肢拼命挣扎,手腕上的皮肉都被绳索磨烂了,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那些皮下的黑色血管,此刻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布满了黑色裂纹的破碎瓷娃娃,狰狞可怖。
“他……没救了。”
林晚闭上了眼睛,手中的手术刀微微颤抖。
作为医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病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杀了我……”
就在这时,李二狗突然停止了挣扎。他那灰白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萧景珩,又看了看林晚,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王爷……王妃……杀了我……”
“我……我不想……吃人……”
两行血泪,从他灰白的眼中流下。
“雁门关……全是……全是怪物……”
“快跑……”
说完这最后两个字,他眼中的那一丝清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疯狂的杀意。
“嗷——!”
他猛地张开大嘴,露出一口被黑血染红的牙齿,竟然硬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朝着离他最近的林晚喷出一口毒血!
“小心!”
萧景珩眼疾手快,一把将林晚拉到身后,同时手中的长刀出鞘。
“噗嗤!”
寒光一闪。
李二狗的头颅滚落在一旁。
但他那无头的躯体,竟然还在床上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脖腔里喷出的不是血,而是成团成团纠结在一起的黑色线虫!
“火!快用火!”
林晚尖叫道。
早就准备好的亲卫立刻将一桶火油泼了上去,然后扔进了一支火把。
“轰——!”
烈火熊熊燃烧。
在火焰中,那些黑色的线虫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尖叫声,像是在痛苦地扭曲、挣扎,最后化为灰烬。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面色苍白,看着那团燃烧的火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终于明白,那个浑身是血的信使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人……是怪物……”
这哪里是打仗?
这分明就是一场瘟疫!一场能把活人变成恶鬼的瘟疫!
萧景珩收刀入鞘,转身看着北方。
隔着五十里地,他仿佛已经闻到了从雁门关飘来的腐臭味。
“这就是毒宗的手段么……”
他的声音很轻,但其中的杀意却比这北境的寒风还要凛冽。
“把人变成鬼,把人间变成炼狱。”
“好,很好。”
他转过身,看着帐内那些面露惊恐的将领。
“都看到了?”
萧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如洪钟大吕,震醒了所有人。
“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敌人。”
“他们不知疼痛,不惧死亡,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怕吗?”
没有人说话。
怕,当然怕。面对这种未知的、恐怖的怪物,谁能不怕?
“怕就对了。”
萧景珩冷冷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三分讥讽,七分狂傲。
“因为他们也怕。”
“他们怕火,怕砍头,怕粉身碎骨!”
“只要是东西,就有弱点!”
他走到林晚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如铁。
“传令全军!”
“从现在起,这就是一场‘清扫’!”
“见到这种怪物,不许近战,只许远攻!”
“用火攻!用强弩!爆头!斩首!”
“哪怕是把这雁门关烧成白地,本王也要把这些脏东西,清理干净!”
“是!!!”
众将领齐声怒吼,恐惧在这一刻化为了复仇的怒火。
林晚看着身边的男人,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那股寒意渐渐散去。
是啊。
只要有他在,哪怕是地狱,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本《万毒经》。
“夫君,给我抓几个活的。”
她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那是属于医者的执着,也是属于战士的坚韧。
“这种蛊虫虽然霸道,但绝对不是无解的。”
“只要给我时间,我就能找出克制它们的方法。”
“既然毒宗想玩生化战,那咱们就给他们上一课,什么叫……”
“科学防疫!”
……
枯骨岭的夜,更深了。
但大周的营地里,却再无一人入睡。
无数的火把被点燃,无数的箭矢被磨得雪亮。
一场人类与“怪物”的战争,在这片荒凉的北境,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在那遥远的雁门关城头,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影,正通过一只血红色的乌鸦,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呵呵……挣扎吧,恐惧吧……”
“当死亡不再是终点,你们的抵抗,不过是给我的‘宝贝们’增加一点乐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