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晋阳后,摄政王的车队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林晚的“土豆巡回展览”办得风生水起,每过一城,必定引发轰动。那些原本对“废王”避之不及的地方官员,现在一个个跟闻着腥味的猫一样,争着抢着要给摄政王接风洗尘——当然,主要是想求那个“土豆特许经营权”。
眼看着离京城只剩下不到三百里,车队的气氛也越发轻松。
然而,就在经过平州地界时,队伍突然停了。
“吁——!”
前方的铁牛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差点踩到地上的一团“白影”。
“大胆!何人敢阻拦摄政王銮驾!”铁牛怒目圆睁,手中的熟铜棍一指。
只见官道正中央,整整齐齐地跪着一排人。
这些人不是劫道的土匪,也不是喊冤的百姓,而是一群身穿白色儒袍、头戴高冠的老头。他们一个个须发皆白,跪在冰冷的泥地里,虽冻得瑟瑟发抖,但那腰杆子却挺得笔直,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四个大字。
为首的一个老者,胡子长得能拖到地上,手里捧着一块灵位(不知道是谁的),此时正闭着眼睛,一副就要升天的架势。
“这是……哪一出?”
林晚扒着车窗往外看,一脸懵圈,“平州这边的碰瓷业务,都发展到老年团了?”
萧景珩眯起眼睛,目光如刀:“是平州的大儒,孔方正。”
“孔方正?谁啊?”
“前太子太傅,以‘直言敢谏’着称。后来因为在朝堂上骂父皇‘不修私德’,被贬回乡。”萧景珩冷笑一声,“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也是个……老顽固。”
正说着,那孔方正忽然睁开眼睛,气沉丹田,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妖孽啊!妖孽祸国啊!”
“摄政王殿下!您怎可被妖妇蒙蔽,带这种‘乱国妖物’入京!这是要毁了我大周的龙脉,断了我大周的国运啊!”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给震住了。
“妖物?什么妖物?”
“听说摄政王带回来一种叫‘土豆’的东西,难道是那玩意儿?”
“孔老夫子可是咱们平州的圣人,他说的话肯定没错!看来那土豆真是不祥之物!”
舆论的风向,瞬间就被这几个老头给带偏了。
萧景珩脸色一沉,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一群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去砍了他们。”
“别!”
林晚赶紧拉住他,“夫君,冷静!这可是‘道德绑架’的高端局。你要是动了刀子,那就是‘暴虐无道’,正好坐实了他们的指控。到时候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能用唾沫星子淹死咱们。”
“那便任由他们辱骂?”萧景珩眼中杀意涌动。
“骂?”
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
“本宫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跟人吵架。”
“既然他们想讲道理,那本宫就跟他们好好讲讲,什么叫……‘科学’!”
……
林晚下了马车。
她没有穿那身繁复的王妃礼服,而是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斗篷,在一片灰扑扑的冬日景色中,鲜艳得像一团火。
她缓步走到那排老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孔方正。
“孔老先生是吧?”
林晚笑眯眯地开口,“这么大冷的天,您不在家里抱孙子,跑这儿来跪着,万一冻坏了老寒腿,本宫可是会心疼的。”
“妖妇!休要假惺惺!”
孔方正一脸正气地指着林晚,手指头都在颤抖,“你这惑乱朝纲的妖女!从西域带回这种不人不鬼的‘土疙瘩’,妄图动摇我大周的农桑根本!你是何居心?!”
“不人不鬼?”
林晚挑了挑眉,“孔老先生,您吃过土豆吗?”
“呸!那种污秽之物,老夫岂会入口!”孔方正一脸嫌弃,“老夫读的是圣贤书,吃的是五谷杂粮,绝不碰这等蛮夷妖物!”
“哦——”
林晚拉长了声音,“原来您没吃过啊。没吃过就敢说是妖物?您这圣贤书里,难道教的是‘信口开河’吗?”
“你!”孔方正气结,“此物生于地下,不见天日,且长相丑陋,必是阴煞之物!若是种入中原大地,定会吸干地力,坏了风水!此乃……此乃亡国之兆啊!”
周围的百姓一听“亡国之兆”,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古人最信这个,风水这东西,可是玄得很。
林晚却笑了。
“吸干地力?坏了风水?”
她转身,从马车上拿下一个篮子。
篮子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这一路收集的各种蔬菜瓜果的……标本(其实就是晒干的)。
“孔老先生,本宫请教您几个问题。”
林晚拿起一根干瘪的黄瓜。
“这是何物?”
“胡瓜(黄瓜)。”孔方正不屑地瞥了一眼,“妇孺皆知。”
“那这个呢?”林晚又拿起一把蚕豆。
“胡豆(蚕豆)。”
“这个?”
“胡萝卜。”
“很好。”
林晚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声音变得清脆而锐利。
“孔老先生,既然您读过圣贤书,那您应该知道,这‘胡瓜’、‘胡豆’、‘胡萝卜’,还有咱们常吃的胡椒、胡麻……它们原本都不是中原之物!”
“它们都是前朝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或者是后来通过丝绸之路传进来的!”
“按照您的理论,这些带‘胡’字的东西,都是蛮夷之物,都是妖物!都该扔出去!都该铲除!”
林晚猛地往前一步,逼视着孔方正。
“孔老先生,您敢发誓,您这辈子没吃过一口黄瓜?没吃过一颗蚕豆?您家里炒菜没放过一粒胡椒?!”
“这……”孔方正愣住了,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这怎么可能没吃过?这些东西早就融入百姓的日常饮食了啊!
“既然您吃过,那您怎么没中邪呢?您怎么没亡国呢?”
林晚连珠炮似的质问,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怎么?几百年前传进来的就是好东西,本宫现在带回来的就是妖物?这东西也分先来后到?还是说……”
林晚眼神一冷,声音拔高了八度。
“您是觉得,先帝爷(指汉武帝时期)能接受新鲜事物,咱们当今的皇上,咱们大周的百姓,就心胸狭隘,容不下这一颗小小的土豆?!”
“您这是在骂土豆,还是在骂皇上?!”
“轰——!”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孔方正差点没晕过去。
骂皇上?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巧舌如簧!”孔方正哆嗦着胡子,试图反击,“那些……那些东西虽然也是外来的,但它们……它们长得周正!不像这土豆,坑坑洼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以貌取人?”
林晚冷笑一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洗干净的土豆,又拿出一个……苦瓜。
“孔老先生,这苦瓜长得也不周正吧?满脸麻子,还苦得要命。您怎么不说它是妖物?”
“还有这大蒜,味道冲鼻,吃完了满嘴臭气,您怎么不说它晦气?”
“万物生长,各有其态。老天爷造物,什么时候规定必须要长得眉清目秀才能吃了?”
林晚举起手中的土豆,面向周围围观的百姓。
“乡亲们!咱们老百姓过日子,图的是什么?”
“图的是能不能填饱肚子!图的是灾荒年间能不能活命!”
“这土豆,虽然长得丑,但它亩产千斤!它耐寒耐旱!它在沙地里都能活!它煮熟了软糯香甜,比白面还顶饿!”
“孔老先生觉得它是妖物,是因为他家里有良田千顷,他顿顿有白米饭吃,他不愁饿死!”
“可咱们呢?!”
林晚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是被气的,也是被那些流民的惨状给激的。
“雁门关外,多少人因为没粮食吃,活活冻饿而死!那时候,孔老先生在哪?您的圣贤书在哪?您的风水在哪?!”
“现在,本宫带回了能救命的粮食,您却跳出来说是妖物,要毁了它!”
“您这不是在卫道,您这是在杀人!您是要断了天下穷苦百姓的活路!”
林晚猛地把手里的土豆摔在孔方正面前的地上。
“砰!”
土豆碎了,露出金黄色的内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全场死寂。
那些原本跟着起哄的百姓,此刻都低下了头,眼神中充满了羞愧和愤怒。是啊,他们差点就被这老头给忽悠了!什么妖物不妖物的,能填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你……你……”
孔方正指着林晚,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翻了个白眼,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哎呀!夫子晕倒了!”
他身后的那些徒子徒孙们顿时乱作一团,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
“别慌。”
林晚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银针(其实是用来缝衣服的,消过毒)。
“本宫略通医术,专治各种……晕得不是时候。”
她走上前,对着孔方正的人中穴,狠狠地扎了下去。
“啊——!”
一声惨叫,孔方正垂死病中惊坐起,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醒了?醒了就好。”
林晚收起针,拍了拍手。
“孔老先生,本宫敬您是读书人,不想把事情做绝。”
“但这土豆,本宫是一定要带进京的。不仅要带进京,还要种遍大周的每一寸土地!”
“您若是觉得这东西有毒,那好办。”
林晚招了招手。
铁牛立刻端着一盘刚炸好的薯条走了过来。
“本宫请您吃。”
林晚夹起一根薯条,递到孔方正嘴边,“您尝尝。若是毒死了,本宫给您偿命。若是没毒……”
她眼神一凛。
“您就给本宫写一篇《土豆赋》,昭告天下,为您今日的愚蠢言行……道歉!”
孔方正看着那根金黄色的东西,闻着那股诱人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想拒绝,想保持气节,但在林晚那如有实质的目光逼视下,在周围百姓期待的眼神中,他颤抖着张开了嘴。
“咔嚓。”
那一瞬间,孔方正的世界观崩塌了。
真……真香啊。
……
一场“死谏”闹剧,最终以孔方正含泪吃下三大盘薯条,并当场挥毫泼墨写下一篇赞美土豆的骈文而告终。
这篇《土豆赋》,虽然是被逼无奈写的,但文采确实斐然,把土豆夸得那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车队再次启程。
马车里,萧景珩看着林晚,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夫人这张嘴,真是比利剑还要锋利。”
“那是。”
林晚得意地哼了一声,“对付这种老顽固,就得用魔法打败魔法。跟他讲道理他听不进去,那就从他的‘常识’里找漏洞,再占领道德制高点,最后……用糖衣炮弹(薯条)腐蚀他!”
“不过……”
萧景珩的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
“这孔方正虽然迂腐,但他背后代表的是清流一派。今日你虽然赢了,但也算是彻底得罪了他们。”
“回京之后,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怕什么?”
林晚靠在萧景珩肩膀上,手里把玩着那篇《土豆赋》。
“咱们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而且,经过这一路上的造势,民心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些老狐狸要是敢跟百姓的肚子过不去……”
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那就别怪本宫……掀了他们的桌子!”
前方,京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巍峨的城墙,繁华的烟火,还有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皇宫。
林晚深吸一口气。
“京城,本宫回来了。”
“这一次,咱们不装孙子了。”
“咱们……当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