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风,像裹着砂砾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萧景珩率领的大军在距离凉州城五里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是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也是大晋版图上最边缘的一颗钉子。
但此刻,这颗钉子似乎并不欢迎它的主人。
“王爷,不对劲。”
铁牛策马从前方回来,一脸的晦气,脸上还沾着唾沫星子,“城门紧闭,吊桥高悬。俺在下面喊破了喉咙,说是景王大军到了,城楼上那帮孙子硬说是没听见,还说……”
“还说什么?”坐在马车里的林晚掀开厚重的毡帘,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那座灰扑扑的孤城。
“还说最近戎狄奸细猖獗,赵将军有令,无论是谁,没有他的手令,一律不得开门。若是强闯,就……就放箭。”铁牛气得把马鞭摔在地上,“这哪是防奸细,这分明是把咱们当贼防啊!”
萧景珩端坐在马上,银甲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黄沙。他并没有暴怒,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比寒风还要冷的霜意。
“赵德方。”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这是在给本王立规矩呢。”
“这老小子是土皇帝当久了,忘了谁才是主子。”林晚冷笑一声,放下帘子,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瓶清凉油,在太阳穴上抹了抹,“夫君,看来咱们这位赵将军,不想让咱们进城去分他的权,夺他的利。”
凉州虽然苦寒,但这天高皇帝远,加上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走私、黑市、倒卖军火……这里面的油水,比京城还要足。赵德方在这里经营了十年,早已把凉州变成了他的私产。
“传令下去。”
萧景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全军原地休整。铁牛,你带一百亲卫,去城下再次叫门。记住,只喊话,不动手。本王倒要看看,这赵德方的架子,究竟有多大。”
……
半个时辰后。
凉州城楼上,几个衣衫不整的兵卒正缩在墙垛后面赌钱,旁边放着生锈的长矛。
“哎,下面还在喊呢,真不理?”一个年轻点的兵卒有些心虚地往下看了一眼,“那可是亲王的旗号啊。”
“亲王?”
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兵嗤笑一声,把手里的骰子一扔,“在京城他是亲王,在凉州,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咱们赵将军说了,这帮京城来的少爷兵,就是来镀金的。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咱们兄弟还能有肉吃?”
“再说了……”老兵压低了声音,“将军现在正在府里陪新纳的十三姨太听戏呢,谁敢去触霉头?晾着吧!这西北的风沙大,吹他们一晚上,明天就老实了。”
城下。
铁牛喊得嗓子都哑了,城楼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人往下扔了一块烂骨头,引得几只野狗争抢。
这不仅是闭门羹,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王爷!”
几个副将气得眼珠子通红,“这赵贼太猖狂了!末将请命,带人攻上去!咱们有云梯,半个时辰就能拿下这破城!”
“攻城?”
萧景珩冷冷地看了那个副将一眼,“攻自己人的城?你是嫌本王身上的‘谋反’罪名还不够多吗?”
副将一僵,不敢吱声了。
这就是赵德方的阴毒之处。他不开门,你就只能等。你若攻城,那就是造反;你若退去,那就是怯战。
“那咱们就在这干等着?”林晚从马车上跳下来,踩了踩脚下坚硬的戈壁滩,“这地方晚上能冻死人,而且没水。”
她环顾四周。大军驻扎的地方是一片乱石滩,方圆十里没有水源。而凉州城外唯一的河流,护城河,被赵德方控制着。
“他在逼我们低头。”
萧景珩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他想让本王去求他。”
“求他?他也配。”
林晚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肉干,狠狠地咬了一口,“夫君,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这凉州城,咱们不仅要进,还要进得让他肉疼。”
“你有办法?”
“硬攻不行,那就……渗透。”
林晚指了指城墙根下那一片连绵的难民窝棚。那是被挡在城外的流民,衣不蔽体,瘦骨嶙峋,正用麻木的眼神看着这支鲜衣怒马的军队。
“赵德方关了城门,却关不住人心。”
林晚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铁牛,把咱们带来的陈米拿出来十车。今晚,就在这城门口,支锅,施粥!”
“施粥?”铁牛愣住了,“王妃,咱们自己的粮草都不多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林晚冷笑,“我要让这凉州城内外的百姓都看看,谁才是真正来救他们的。我要让这粥的香味,飘进赵德方的将军府,飘进每一个守城士兵的鼻子里!”
“而且……”
她压低了声音,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在这粥里,给我加点料。”
“毒药?”铁牛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
林晚白了他一眼,“是‘开胃散’。吃了之后,不仅身体暖洋洋的,而且……嗓门会特别大。”
……
夜幕降临,寒风呼啸。
凉州城外,十口大锅架了起来,滚滚的白烟混合着米粥的香气,顺着风直往城楼上钻。
“施粥啦!景王殿下施粥啦!”
“有稠粥!还有咸菜!”
原本死气沉沉的难民营瞬间沸腾了。无数人拿着破碗冲了过来。
城楼上,那些守军闻着香味,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赵德方克扣军饷,他们每天吃的都是掺了沙子的黑面馍馍,哪闻过这么香的米味?
“哎,下面的粥……真香啊。”
“听说景王带来的兵,顿顿有肉吃……”
军心,在这一碗碗热粥中,悄然动摇。
而在中军大帐内,萧景珩正借着烛光,查看着手里的一份名单。
这是隐龙卫(暗桩)冒死送出来的,上面记录着凉州城内各方势力的关系网。
“赵德方,妻弟是本地最大的粮商,小舅子是把守水门的校尉,连城里的帮派头子都是他的干儿子……”
萧景珩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这就是个铁桶啊。”
“铁桶也有缝。”
林晚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赵德方贪财好色,这就是他最大的死穴。不过,咱们不能急。”
她把姜汤放在萧景珩手边,“今晚,咱们就陪他在城外耗着。让他以为我们没招了。等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萧景珩端起姜汤,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流瞬间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委屈你了。”
他看着林晚,有些愧疚,“堂堂王妃,要跟着我在这荒郊野外露宿。”
“这算什么?”
林晚笑了笑,眼神明亮,“比起在京城跟那些人勾心斗角,我倒觉得这里更痛快。至少这里的敌人是摆在明面上的。”
她转头看向那座在夜色中沉默的孤城,仿佛看到了一头盘踞的巨兽。
“赵德方想给我们下马威?行啊。”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给谁下马威。”
城墙上,火把通明。
城墙下,粥香四溢。
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凉州城紧闭的大门,终将被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