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百草山的官道年久失修,马车颠簸得像是在跳舞。
“哎哟,慢点慢点!”
林晚一只手抓着车窗框,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萧景珩的腿,整个人半跪在他面前,充当人肉减震器。
“王爷,腿疼不疼?晕不晕?要不要吐?”
她紧张得像个伺候老佛爷的小太监,时不时还掏出帕子给萧景珩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
【这路也是绝了,全是坑!回头得让林家出钱把这路修了!】
【我这摇钱树刚发芽,可别把根给颠坏了。这腿要是二次损伤,我就只能去当铺把他这轮椅当了换钱了。】
萧景珩看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心里却并不觉得烦躁。
虽然她嘴上说着是为了“摇钱树”,但这软垫是她昨晚连夜缝的,这马车里的熏香是她特意调的安神香,甚至连她此刻按在他腿上的手,都一直输送着微弱却温暖的内力,护着他的经脉。
“本王没事。”
他伸手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软塌上,“你也歇会儿,别晃得本王眼晕。”
“那不行,我得盯着点。”
林晚扒着车窗往外看,“听说这百草山荒废已久,附近常有流民和山贼出没。咱们这次带的人不多,我有钱,怕被抢。”
萧景珩轻笑一声。
有暗卫在,还有他这个曾经的战神在,哪怕是残废了,也不是几个小毛贼能近身的。
然而,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吁——!”
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一处狭窄的山道口。
紧接着,一阵铜锣声响起,路边的草丛里哗啦啦钻出来几十个衣衫褴褛、手持生锈铁刀和木棍的大汉。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为首的一个独眼大汉把手里的大刀往地上一杵,吼得气势如虹,“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车厢里,林晚和萧景珩对视一眼。
林晚:“……”
【还真有山贼?这台词也太老套了吧?】
萧景珩则是眼神一凝,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轮椅扶手下的机关。
“暗一。”他低声唤道。
空气中杀气弥漫,暗卫们已经握紧了刀柄,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要大开杀戒。
“等等!”
林晚突然按住了萧景珩的手,“别急,让我先看看。”
她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
眼前的这群“山贼”,虽然看着凶神恶煞,但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有的甚至还穿着旧式的军靴,只是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
更重要的是,林晚敏锐地发现,这些人的站姿虽然松散,但隐约透着行伍之人的规矩。而且,他们很多人身上都有残疾。
有的少了一只耳朵,有的跛着脚,有的胳膊上有着狰狞的烧伤疤痕。
【这哪是山贼啊?这分明是一群残兵败将。】
【而且看这年纪和伤势……】
与此同时,萧景珩也透过车帘的缝隙,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独眼大汉脸上时,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那是……铁牛?
他当年的先锋营副将,在与戎狄的大战中,为了掩护大军撤退,被毒箭射瞎了一只眼,从此下落不明。
原来,他没死。
原来,这些曾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如今竟然沦落到在此落草为寇,打劫度日?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愧疚涌上心头,萧景珩的手指死死扣进扶手里,指节泛白。
他不想见他们。
他如今是个废人,是被囚禁的笼中鸟,他有什么脸面去见这些昔日的兄弟?
“杀……把他们赶走。”
萧景珩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颤抖,“别伤性命。”
暗一显然也认出了这些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军令如山,他只能拔刀。
“慢着!”
林晚再次大喝一声,直接跳下了马车。
“王妃!”暗一吓了一跳。
“都别动!让我来!”
林晚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走到那群山贼面前,双手叉腰,气势比那个独眼大汉还要足。
“打劫是吧?要钱是吧?”
独眼龙铁牛被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小娘子给整懵了。一般女眷遇到这阵仗,不都该吓得尖叫晕倒吗?这女的怎么一脸……兴奋?
“没……没错!把钱交出来!不然……”铁牛挥了挥手里的大刀,试图找回一点威严。
“不然怎么样?砍我啊?”
林晚翻了个白眼,然后突然伸出手,指着铁牛的腰,“大哥,你这腰间盘突出很严重啊!是不是阴天下雨就疼得直不起腰?还有你这腿,旧伤没处理好,骨头里有碎渣子吧?走路是不是一瘸一拐的?”
铁牛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林晚没理他,又指了指旁边一个瘦猴似的人:“还有你!肺热咳喘,是不是每天半夜都咳血?这是早年吸入了毒烟伤了肺络!”
“那个独臂的!你是幻肢痛吧?明明胳膊没了,却总觉得手指头在疼?”
林晚像个查房的主任医师,指着这群目瞪口呆的山贼一通输出,把他们的老底揭了个底朝天。
全场死寂。
就连马车里的萧景珩都愣住了。
【啧啧啧,这一群全是病号啊!这哪里是山贼窝,这是伤残军人收容所吧?】
【这也太惨了,朝廷的抚恤金都被狗吃了吗?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不过……】
林晚话锋一转,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光芒。
【这些人虽然残了点,但底子好啊!一看就是练家子,只要治好了,那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我那百草山正好缺人开荒,也缺保安。这些人,不就是送上门的免费……哦不,廉价劳动力吗?】
“行了,别装了。”
林晚拍了拍手,“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谁家坏人混得像你们这么惨?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
铁牛老脸一红,手里的刀差点掉地上。
“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林晚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在手里抛了抛,“打劫没前途,还要被官府通缉。不如跟我干吧!”
“跟……跟你干?”铁牛傻眼了,“干什么?”
“种地!看家!当护院!”
林晚大手一挥,指着身后的百草山,“这座山,以后就是本王妃的地盘了。我正缺人手。你们要是愿意,就留下来给我干活。我管吃管住,还管治病!”
“治……治病?”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的所有“山贼”眼睛都亮了。
他们这些人,不怕死,不怕穷,就怕这一身伤病折磨人,不仅干不了活,还拖累兄弟。
“真的能治?”那个肺热的瘦猴激动地问道,“俺这咳嗽……也能治?”
“小菜一碟。”
林晚傲然道,“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给你们拉回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的药很贵的,诊金就从你们的工钱里扣。这叫……以工抵债!”
【哈哈哈哈!计划通!】
【既解决了劳动力问题,又做了慈善,还能赚一波好名声。我简直是个天才!】
【而且这些人看着就忠心,稍微调教一下,就是一支私家军啊!以后谁敢欺负我,关门放……哦不,请壮士!】
车厢里。
萧景珩听着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原本沉重悲凉的心情,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她没有嫌弃他们。
她没有把他们当成脏乱差的流民,也没有把他们当成凶恶的匪徒。
她看到了他们的伤,看到了他们的痛,更看到了他们的价值。
“管吃管住……还治病……”
铁牛是个七尺汉子,此刻却红了眼眶。他们这群人,被朝廷遗忘,被世人嫌弃,像老鼠一样躲在山里,有多久没听到过这样的话了?
“扑通!”
铁牛扔下大刀,单膝跪地,抱拳大吼:“夫人若是真能救俺兄弟,俺铁牛这条命,以后就是夫人的!”
“扑通!扑通!”
几十个汉子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声震山林。
“愿为夫人效死!”
“哎哎哎,别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林晚笑眯眯地把铁牛扶起来,“我要你们活着,活得好好的,给我赚银子!”
她转过身,冲着马车喊道:“夫君!你看,我给你招了一批多好的员工!这次招聘会,圆满成功!”
车帘掀开。
萧景珩坐在轮椅上,虽然戴着面具(为了不被认出),但他看向林晚的眼神,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嗯。”
他低声道,“王妃……慧眼识珠。”
铁牛等人看到那个坐轮椅的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让他们浑身一震。
那种气势,那种威压……像极了当年的……
铁牛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那个男人微微抬手,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眼神凌厉而深沉。
铁牛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夺眶而出,却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哭出声。
那是他们的主帅!
他们的太子殿下!
他还活着!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东家!”林晚没发现异样,还在那张罗,“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大老板,我是二老板!”
“拜见东家!”
众人的吼声比刚才更响亮,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誓死效忠的决绝。
林晚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士气可用。】
【有了这帮人,我的百草山药材基地,稳了!】
萧景珩看着这群虽然狼狈却重新燃起希望的旧部,又看了看那个站在阳光下、笑得一脸财迷却浑身发光的女人。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声: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