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景王府的早膳桌上,气氛格外活跃。
主要是林晚很活跃。
她一边剥着茶叶蛋,一边听着暗一的汇报,笑得差点把蛋黄喷出来。
“你是说,刘氏昨晚半夜鬼叫,非说看见观音像流血泪了?还把自己的脸给挠花了?”
暗一低着头,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回王妃,正是。听说那‘噩梦膏’药效极佳,林夫人梦见自己被无数婴灵索命,吓得尿了裤子。今儿一大早,林府就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半仙’去做法驱邪,现在林府门口正烧纸呢,乌烟瘴气的。”
“哈哈哈哈!”
林晚拍着桌子大笑,“该!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那半仙估计也是个骗钱的,正好,恶人自有恶人磨,让林尚书多出点血。”
【太解气了!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刘氏那张烂脸,不然我今晚能多吃两碗饭。】
【不过这‘噩梦膏’的配方还得改良一下,见效稍微有点慢,下次加点致幻的曼陀罗进去……】
萧景珩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听着她心里那些阴损的配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女人,记仇得很。谁要是惹了她,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行了,别笑了。”
萧景珩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笑多了容易岔气。吃饱了吗?”
“饱了饱了。”
林晚把最后一口蛋白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既然吃饱了,那就干活吧!王爷,今天的项目可是重头戏——复健!”
听到“复健”两个字,萧景珩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
后院,阳光正好。
林晚让人在平地上架了两根平行的木杠子,高度正好到萧景珩的腰部。
“来,王爷,试试。”
林晚站在双杠旁边,像个严厉的教官,“只有站起来,你的腿部肌肉才能真正恢复力量。光靠针灸和按摩是不够的。”
萧景珩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两根简陋的木头,迟迟没有动作。
这三年来,他习惯了坐在轮椅上,习惯了被人推着走,习惯了……作为一个废人活着。
现在突然让他站起来,那种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和自尊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万一……站不起来呢?
万一像个废物一样摔倒在地上,再一次颜面扫地呢?
“怎么?怕了?”
林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激将法,“当年的战神太子,现在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要是实在不行,那就接着坐轮椅呗,反正我也能养你一辈子,大不了就是被人说嫁了个残废,我脸皮厚,我不怕。”
【哎呀,这心理建设怎么这么难做?】
【赶紧的啊大哥!你站起来了,我的神医名头才能打响啊!这可是活招牌!】
萧景珩脸色一沉。
残废?
他冷哼一声,双手撑住轮椅扶手,猛地用力。
“谁说本王怕了?”
他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凭借着上身的力量,硬生生地将身体撑了起来。
然而,就在双脚触地的瞬间——
“嘶——”
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脚底直冲脑门,仿佛踩在了烧红的刀尖上。
那双沉睡了三年的腿,脆弱得像新生的芦苇,根本无法支撑他沉重的身躯。
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小心!”
一直紧盯着他的林晚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自己瘦小的身板,硬生生地接住了倒下来的萧景珩。
“砰!”
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
萧景珩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林晚身上,把她压得闷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王爷……您该减肥了……”
林晚龇牙咧嘴地抱怨着,双手却死死地抱住他的腰,没有松开,“腿别软!用力!把力气借给我,我撑着你!”
萧景珩此时狼狈不堪。
他整个人挂在林晚身上,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那种无力感,比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放开……让本王坐回去。”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颓败的怒气。
“不放!”
林晚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这才刚开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那腿刚才明明已经用上力了,就是疼了点,娇气什么!”
【重死了重死了!这哪里是复健,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这一抱至少得收五百两!不,一千两!我的肩膀肯定青了!】
【不过这腰……还挺细的。】
萧景珩听着她心里的哀嚎和吐槽,原本灰暗的心情,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明明嫌弃得要死,明明在心里骂他重,可那双手,却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支撑着他,没有一丝松动。
“再试一次。”
林晚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充当了一根人形拐杖。
“别看脚下,看前面。把你身体的重量分一半给我,别怕压死我,我命硬着呢。”
她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虽然有些扭曲(因为疼)的笑容。
萧景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心中的那点自尊和矫情,突然就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呼吸,试着将力量分散到双腿上。
虽然依旧痛如刀割,虽然双腿依旧在剧烈颤抖,但他还是咬着牙,一点一点地,站直了身体。
这一次,没有摔倒。
他靠在林晚身上,虽然摇摇晃晃,但确确实实地,是用双腿站立着。
久违的高度。
久违的视野。
萧景珩看着眼前熟悉的庭院,眼眶竟然有些发热。
“怎么样?上面的空气是不是比较新鲜?”
林晚喘着粗气,还不忘调侃他,“王爷,恭喜你啊,重新解锁‘直立行走’技能。”
萧景珩低下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人。
她正像个柱子一样撑着他,虽然累得呲牙咧嘴,但眼里的喜悦却是实打实的。
“嗯。”
萧景珩声音有些发颤,“新鲜。”
“那就多站会儿。”
林晚鼓励道,“咱们定个小目标,今天站半盏茶的时间。你要是觉得疼,就骂骂林尚书,或者想想怎么扣王管家的工资,转移一下注意力。”
萧景珩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好。”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腿部传来的痛楚,也感受着身边这个女人传来的温度。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条复健之路,似乎也没有那么漫长和黑暗了。
因为,有一根贪财、毒舌、却又异常结实的“拐杖”,在支撑着他。
半盏茶的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转瞬即逝,但对于此刻的萧景珩来说,却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等到林晚喊“停”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全湿透了。
林晚扶着他慢慢坐回轮椅上,自己也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累……累死爹了。”
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扔给萧景珩,“擦擦汗,别着凉了。这汗出得好,排毒。”
萧景珩接过帕子,却没有擦汗,而是看着她。
“林晚。”
“干嘛?想赖账啊?”林晚警惕地看着他,“刚才的人工拐杖费,一千两,概不赊欠!”
萧景珩看着她那副财迷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去库房,自己拿。”
“得嘞!王爷大气!”
林晚瞬间满血复活,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我先去拿钱……哦不,去给您熬药了!您歇着,明天咱们继续!”
看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萧景珩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暗一。”
“属下在。”暗卫从树后现身,神色复杂。刚才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
“去查查,这京城里哪家的跌打损伤药最好,买回来。”
萧景珩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还有,让厨房今晚做肘子。炖烂一点。”
“……是。”
暗一领命而去,心里却在想:王爷这是……真的栽进去了?
不过,这位王妃,虽然贪财了点,但确实……
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