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宫门下,马车停了下来。
“王妃娘娘,到了。”
碧云姑姑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透着一股子冷硬的公事公办。
林晚深吸一口气,扶着青菱的手下了车。一抬头,那两扇朱红色的宫门像两只猩红的巨眼,高耸入云的城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大周皇宫。
全天下权利的中心,也是全天下最大的……金窟。
【乖乖,这琉璃瓦是镀金的吧?这墙皮要是刮下来能卖钱吗?还有这地砖……居然是汉白玉的?太败家了,简直太败家了!】
林晚眼里的敬畏只维持了一秒,瞬间就被贪婪取代。她甚至忍不住想蹲下去扣一块地砖塞进怀里。
“王妃娘娘,请吧。”
碧云姑姑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前方,“太后娘娘住在寿康宫,路途遥远,宫里规矩大,外命妇不得乘轿,只能委屈王妃步行了。”
林晚看了一眼那望不到头的宫道,又看了看碧云姑姑那双因为长期站立而略显浮肿的腿,嘴角微微一勾。
“不委屈,能走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上,是本宫的福气。”
她提起那繁复沉重的流光锦裙摆,腰背挺得笔直,迈步向前。
【想累死我?姑奶奶我当年为了采一株雪莲,在雪山上爬了三天三夜都没喘气,这点路算什么?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然而,林晚很快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帮宫里人的阴损。
碧云姑姑带着她,七拐八绕,专挑那些没有树荫、日头毒辣的大路走。而且走得飞快,根本不给林晚喘息的机会。
正值晌午,秋老虎的日头毒得很。
林晚头上顶着好几斤重的金饰,身上穿着厚重的织锦宫装,没走一会儿,后背就洇出了一层薄汗。
“哎呀!”
路过御花园时,一个正在浇水的小太监突然手一抖,一瓢脏水直直地泼向了林晚的裙角。
青菱眼疾手快,猛地挡在了林晚身前,那脏水全泼在了青菱的身上。
“没长眼睛吗?!”青菱气得浑身发抖。
那小太监却连跪都不跪,只是嬉皮笑脸地拱了拱手:“哎哟,奴才该死,手滑了。这位姐姐,对不住啊。”
说完,提着桶就跑了,连看都没看林晚一眼。
碧云姑姑站在一旁,拿帕子扇了扇风,凉凉地说道:“王妃娘娘,宫里人手杂,难免有笨手笨脚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奴才一般见识。咱们还是快走吧,太后娘娘若是等急了,那才是大罪过。”
林晚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跑远的小太监,又看了一眼满脸幸灾乐祸的碧云。
【行,给我下马威是吧?】
【这笔账,姑奶奶记下了。等会儿进了寿康宫,我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提神醒脑的药丸,悄悄塞进嘴里,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脸上露出了一个比这日头还要灿烂的笑容。
“姑姑说得是,赶路要紧。”
……
寿康宫。
正殿内,此时正是一片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太后坐在凤座上,虽已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宜,看着不过四十许人。只是那双吊梢眉,显出几分刻薄之相。
下首坐着皇后和几位得宠的嫔妃,正凑趣地说着笑话。
“太后,听说那景王娶了个乡下来的庶女,大字不识几个,还是个结巴?”说话的是此时正得盛宠的丽妃,她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太后,眼角眉梢全是媚意。
太后哼了一声,接过葡萄:“废人配蠢妇,倒也般配。哀家就是要让全天下看看,那个孽种到底是个什么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皇后端庄地坐在一旁,手里转着佛珠,淡淡道:“毕竟是先太子的血脉,太后还是给他留了几分体面。”
“体面?”太后冷笑,“他若是个知趣的,就该早点死在那个破落王府里,省得给皇家丢人现眼。”
正说着,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景王妃到——”
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那眼神里充满了戏谑、鄙夷,像是等着看一只猴子进场表演。
“宣。”太后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
厚重的殿门缓缓推开。
一道强烈的光线顺着开启的门缝射了进来,那一瞬间,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在飞舞。
紧接着,一只绣着金线的云头鞋踏进了门槛。
随后,是一袭紫得令人心颤的流光锦。
林晚逆着光,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随着她的走动,那身紫色的宫装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竟然流转出一种诡异而妖冶的光泽,仿佛有千万只紫蝶在裙摆上翩翩起舞。
她头上的点翠凤钗,在那一束阳光的折射下,红宝石爆发出刺目的血色光芒。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丽妃手里的葡萄“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皇后转动佛珠的手猛地僵住,瞳孔剧烈收缩。
而高坐在凤座上的太后,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惊恐。
“那是……”
不知是谁,颤抖着声音打破了死寂。
“那是……宸贵妃的流光锦?!”
宸贵妃。
先太子萧景珩的生母。
那个曾经宠冠六宫,压得当今太后(当年的皇后)和现任皇帝喘不过气来的女人。
那个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大火中,穿着这身最爱的流光锦,活活烧死在宫里的女人!
林晚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觉得这殿里的气氛有点怪,怎么一个个都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
【难道是被本王妃的美貌震慑住了?】
【不愧是价值连城的流光锦,效果就是好!】
林晚走到殿中央,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瑟瑟发抖、丑态百出。她动作优雅地拂了拂裙摆,盈盈拜倒,声音清脆悦耳,哪里有半点结巴的样子?
“孙媳林氏,拜见皇祖母,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各位娘娘。”
她这一拜,头上的凤钗晃动,那颗血红的宝石正对着太后的眼睛,像极了当年大火中,宸贵妃那双泣血的眼眸。
“鬼……鬼啊!”
一个胆小的嫔妃吓得尖叫一声,打翻了茶盏。
太后的手死死抓着凤座的扶手,指甲都断了一根。她死死盯着下面那个紫色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像是拉风箱。
这衣服……
这衣服不是陪葬了吗?!
怎么会穿在一个活人身上?!
而且这个女人的眉眼……虽然五官不像,但这股子淡然自若、甚至带着点傲气的神态,简直和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你……你……”
太后指着林晚,手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后毕竟是中宫之主,定力稍微好一些。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喝道:
“大胆林氏!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这身衣裳?!这乃是……乃是先太妃的旧物!你也配穿?!”
林晚跪在地上,听到这话,心中不仅不慌,反而乐开了花。
【原来是那个死鬼婆婆的衣服?我说怎么这么合身呢,原来是亲子装……哦不,婆媳装啊!】
【看来这衣服有故事啊,瞧把这帮老娘们儿吓得。】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极其无辜、甚至有些惶恐的表情。
“回皇后娘娘的话,孙媳……孙媳不知啊。”
林晚眨巴着大眼睛,眼泪说来就来,“王府里实在是太穷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王爷说,今日进宫面圣,不能失了皇家的体面,这才让管家开了库房,找了这件压箱底的衣裳给孙媳穿上。”
她一边说,一边还爱惜地摸了摸袖口,“王爷还说,这是他母妃生前最喜欢的衣裳,留给儿媳妇穿,正是为了……为了……”
林晚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幽幽地扫过太后那张惨白的脸。
“为了让母妃在天之灵,也能看看孙媳妇,保佑……保佑太后娘娘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噗——”
丽妃刚喝进嘴里压惊的茶,一口喷了出来。
保佑?
穿着死对头的衣服来祝寿?这不是咒人早死吗?!
这哪里是来请安的,这分明是来送终的!
太后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眼前一阵发黑。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火海中狂笑的女人,正指着她的鼻子索命。
“放肆!放肆!”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朝林晚砸了过去,“给我把这身衣裳扒下来!把这个贱人拖出去杖毙!杖毙!”
茶盏带着滚烫的茶水飞来。
林晚眼角余光一扫,身子极其微小地偏了一下。
“啪!”
茶盏砸在她身边的地砖上,碎片四溅,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跪得笔直,像是一尊紫色的玉雕,透着一股子宁折不弯的倔强(其实是在算计这茶盏值多少钱)。
“皇祖母息怒!”
林晚大声喊道,声音凄厉,“孙媳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难道孝顺也是错吗?王爷若是知道皇祖母这般不待见这身衣裳,定会伤心欲绝的啊!”
她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整个大殿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就在几个嬷嬷准备冲上来动手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冰冷,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
“谁敢动本王的王妃?”
众人一惊,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太监服饰、却难掩一身肃杀之气的男人(暗卫首领),推着一辆轮椅,缓缓出现在殿门口。
轮椅上坐着的,正是那个传闻中已经疯了、残了、快死了的废太子——
萧景珩。
他一身素白长袍,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比此时殿外的秋阳还要刺眼。
他看着跪在殿中央、穿着母亲旧衣的那个小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似怀念,似痛苦,又似……某种被唤醒的、压抑已久的疯狂。
“皇祖母。”
萧景珩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这身衣裳,是孙儿让晚晚穿的。”
“您若要杖毙她,不如……连孙儿一起打死算了。”
“反正,孙儿早该在那场大火里,和母妃一起死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