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进一片黏糊糊的东西里,没死。
身体陷得不深,但动起来像被胶水裹住。头顶那道裂缝已经看不见了,四周黑得彻底,只有远处飘着一点幽光。我喘了口气,发现这液体不呛人,呼吸正常,可味道不对——有点像旧书泡在药水里发酵后的气味。
林晚秋不在身边。
我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往浅处爬。手腕上的表早就不亮了,但还能感觉到它还在。刚爬了几步,手摸到个硬物,是沈哑的后背。他整个人半埋在湖底淤泥里,脸朝下。
我把他翻过来,拍他肩膀。三下,五下,他咳出一口绿液,睁开了眼。
“你还活着?”我说。
“废话。”他声音哑,“你也没死。”
我们俩都没力气站起来,只能靠着彼此撑住。这时候,湖中心起了波纹。一个身影从底下缓缓升起,穿着褪色工装,手里拎着拖把,水珠顺着杆子往下滴。
是他。
老周。
宿舍管理员老周。
但他现在不是站在湖面上,而是浮着,脚没沾地,整个人透着一股灰白的光晕,像投影仪坏了那种模糊感。
“你怎么在这?”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沈哑突然抬手,神经接口闪了一下红灯:“检测到异常频段……和胎发怀表同源信号。”
我愣了下。
母亲留下的那块怀表?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摘下手表残骸,塞进沈哑的接口里。他闭上眼,几秒后睁开:“湖底有规律脉冲,频率对得上。应该是个引导信号。”
我盯着老周:“你知道些什么?”
他嘴唇动了,吐出几个断续的词:“第七轮回……钥匙熔了……钟楼不能停摆……”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试了一下:“1907年的事,你知道吗?清源学堂?”
他眼神忽然聚焦,整个人抖了一下。
下一秒,他抬起左手,掏出那个生锈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猛地一震,直接从表壳里弹了出来,像根铁刺,直射我的手掌。
我躲不开。
“噗”一声扎进掌心,血立刻涌出来。
疼得我差点松手,但我忍住了。伤口不深,但血流不止,奇怪的是,血没有滴进湖里,而是悬在空中,变成一条细丝,慢慢往湖底某个方向延伸。
“这是什么情况?”沈哑靠在我旁边,抬头看那条血线。
我没说话,因为湖面开始动了。
绿色的液体泛起涟漪,接着,一张脸浮现出来。
是女人的脸。
长发,眉眼柔和,嘴角微微下垂,带着点疲惫。
我认识她。
我妈,苏怀安。
可几秒钟后,她的五官开始扭曲,像是被人用手指在画布上抹开。眼睛移位,鼻子变形,下巴拉长——最后变成了林晚秋的脸。
一样的轮廓,一样的神态,只是眼神更空。
“她们……是一个人?”沈哑低声说。
“不是。”我咬牙,“是同一个模板。”
我想起赵培生说的话,“双重变量”,还有林晚秋撕纸时的动作节奏,跟《三体》质子展开公式一致。她不是普通转学生,她是另一个实验体,和我一起出生的b号。
而现在,湖面映出这两张脸,说明这里记录着源头数据。
血丝还在往前走,像根引路的线。
“这罗盘想让我去哪?”我盯着伤口。
老周站在湖心,忽然开口,声音不像刚才那样破碎了:“去接入点。你母亲最后一次清醒的地方。”
“她还活过?”
“活过,也被切开过。”老周说,“他们取走了她的记忆核心,但留下了一段私藏指令——只有带她血脉的人能触发。”
我低头看血丝尽头:“所以这湖,是她的……脑脊液?”
“是系统的原始培养基。”老周点头,“也是所有觉醒者的出厂设置池。”
沈哑冷笑:“所以我们都是从这玩意儿里‘下载’出来的?”
“差不多。”老周看向我,“你每次破案,系统给你能力,其实是在唤醒你本该有的东西。你以为你在解锁,其实你在回家。”
我握紧拳头,血丝跟着颤了下。
“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第一届学生。”他说,“1907年入学。后来发现真相,想毁掉钟楼,失败了。他们把我做成量子态存在,永远困在这里,看着每一轮重启。”
“你是幽灵?”
“我是见证者。”他纠正,“也是报错提示。每当系统出现逻辑冲突,我就会出现一次。”
我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每晚擦地板,是因为……那是稀释的脑脊液?你在清理数据残渣?”
他没回答,只是抬手指向湖底斜坡:“走那边。别回头。一旦启动接入协议,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林晚秋在哪?”我问。
“她在另一条线上。”他说,“你们必须在不同路径抵达终点,否则系统会判定为复制体冲突,自动清除较弱一方。”
我心头一紧。
“谁强谁弱?”
“不是实力。”老周说,“是情感真实度。系统可以伪造记忆,但伪造不了‘愿意为对方死’的冲动。”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开始变淡,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块块消失。
“等等!”我喊,“还有别的线索吗?程砚到底是谁?魏九上传意识去了哪?”
他只剩下一个头像,嘴巴动了动:
“甜味是真实的。”
然后彻底没了。
我和沈哑坐在湖边,沉默了几秒。
“他说的甜味……是指辣条吗?”沈哑突然问。
我一愣:“你记得我爱吃辣条?”
“警校论坛有人发帖,标题叫《那个上课偷吃辣条还推理满分的男人》,配图是你戴眼镜啃包装袋的样子。全网爆火。”
我笑了下:“现在哪还有辣条。”
“等出去再说吧。”他扶着我站起来,“先跟着你的血走。”
我们沿着血丝指引的方向前进。湖水越来越浅,但粘稠度没变,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口香糖上。沈哑的神经接口时不时闪红灯,嘴里嘀咕着什么“维度污染超标”。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
“你有没有觉得……太安静了?”
我也察觉到了。
自从老周消失后,整个空间就没再有任何动静。没有风,没有回声,连心跳声都被吸走了。
“可能是屏蔽效应。”我说,“这种地方,不该有声音。”
话音刚落,湖面又波动起来。
两张脸再次浮现,这次不再是交替出现,而是叠在一起——母亲的眼睛,林晚秋的嘴,同时开口,声音重合成一句:
“你愿意删掉自己,换她回来吗?”
我没回答。
血丝继续向前延伸,指向湖底一道斜坡下的洞口。
沈哑抓住我胳膊:“进去之前,提醒你一件事。”
“说。”
“如果里面出现第二个我,别信。神经接口只能读数据,不能分辨真假记忆。”
我点头。
我们一步步走向洞口。
血丝垂落在地,像一条红色的引信。
我的手还在流血,但不再疼了。
快要靠近入口时,地面微微震动。
洞内传来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像是老旧服务器启动时的嗡鸣。
沈哑抬头看我:“准备好了?”
我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洞壁上刻着一行小字,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别信穿中山装的那个**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中山装?
程砚也穿中山装。
可这里明明没人来过。
除非……
这字是未来的我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