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殿试三策
金銮殿的金砖被晨光打磨得发亮,沈砚之站在阶下,与其他举子并肩而立,怀里的《汴河水利图》隔着衣襟,传来熟悉的糙纸触感。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沉香燃烧的噼啪声,仁宗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里流转,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时,带着审视,也带着期许。
“诸位皆是天下英才,”仁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今日殿试,朕只问三策——治国、治水、治吏。谁能答得切中要害,便是我大宋栋梁。”
话音刚落,已有举子出列,引经据典谈“仁政爱民”,却多是空泛的道理;又有举子论“疏浚河道当用古法”,说来说去,不过是重复《水经注》里的旧论。沈砚之听着,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方墨兰赠的砚台——“心如明镜”,此刻镜中映出的,是乡野间百姓的苦脸,是黄河边溃堤的残痕,是驿站外驿卒刁难老汉的嘴脸。
“沈砚之,”仁宗忽然点名,目光落在他身上,“朕听说你治河有奇思,且说说你的见解。”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沈砚之,愿为陛下言三策。”他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怯场,“治国、治水、治吏,看似三事,实则一体——民为本,河为脉,吏为纲。本固则邦宁,脉通则运畅,纲正则令行。”
这三句提纲挈领的话一出,殿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惊叹。连站在一侧的范仲淹与韩琦,也不约而同地微微颔首。
“何为‘民为本’?”仁宗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治国如栽树,根系在民。”沈砚之侃侃而谈,“臣以为,当定‘官息不得过一分五厘’,由县丞亲掌账册,百姓按收成自愿借贷,不得强摊。”他顿了顿,想起乡试路上见的灾民,“差役法亦需调整,富户出银免役,贫户出力换粮,如此兼顾贫富,才不致贫者愈贫。”
这番话没有引经据典,却句句戳中时弊。仁宗沉默片刻,又问:“那‘河为脉’呢?”
沈砚之从怀中取出《汴河水利图》,双手捧过头顶:“臣请陛下观此图。黄河如大宋之主动脉,淤塞则气血不畅。臣所创‘分段包工法’,将河道分为五十段,每段立碑刻名,责成书吏与河工共守,汛期溃堤,段长与地方官连坐。”他展开图卷,指点着上面的标记,“此处设滚水坝,可分洪;此处植芦苇,可固堤;此处修船闸,可通漕。三年之内,必能让黄河安流,漕运无阻。”
图上的朱砂标记与墨色批注密密麻麻,仁宗接过图卷,在龙案上铺开,越看眉头越舒展:“这分段之法,竟连每段需多少石料、多少民夫都算清了?”
“是,臣核算过三月,确保每文钱都用在实处。”沈砚之答得坦然,“河工们说,‘看得见的责任,才有人担’。”
仁宗抚掌赞叹,目光转向最后一策:“那‘吏为纲’,又当如何?”
“纲者,提纲挈领也。”沈砚之目光扫过阶侧的朝臣,“臣在驿站见驿卒刁难送水百姓,便知小吏之恶,更伤民心。臣以为,当设‘民评簿’,让百姓每月评议官吏,优者升,劣者贬;再设‘巡河御史’,专查治河款项是否挪用,凡克扣者,立斩不赦。”他语气陡然加重,“吏正,则法行;法行,则民安。”
这番话掷地有声,殿内鸦雀无声。举子们望着这个布衣出身的会元,忽然明白他为何能拒绝权贵拉拢——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官位高低,只有“如何能让百姓过得好”。
范仲淹忍不住出列:“沈贤弟所言‘减息、设民评簿’,看似平易,实则切中要害。老臣附议!”
韩琦也点头:“分段治河之法,可先在汴河试行,若成效显着,再推至全国。”
仁宗看着阶下这个眼神清亮的年轻人,忽然想起欧阳修的批注“此法若行,河患可解”,又想起李之仪说的“其志在利民,非攀附”。他将水利图郑重收起,朗声道:“沈砚之三策,皆从民生出发,既有远见,又有实效。朕今日便点你为状元!”
沈砚之躬身谢恩,额头触到金砖的刹那,心里没有狂喜,只想起父亲的手札、母亲的玉镯、墨兰的砚台——那些沉甸甸的期许,此刻都化作一句话:“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天下百姓。”
退殿时,晨光已铺满长阶。沈砚之回头望了眼金銮殿的琉璃瓦,那里反射着刺目的光,却不及他心中那团火明亮。他知道,这状元的头衔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从今日起,他要带着那三策,那幅图,一步一步,让“天下粮仓满,百姓无饥寒”的誓言,落在实处。
而此刻的盛府驿站,墨兰正对着铜镜梳妆,听见侍女报“沈公子高中状元”,握着梳子的手轻轻一颤。镜中的自己,脸颊微红,鬓边的墨兰簪子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她想起昨夜备好的兰草帕子,帕角的“清”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忽然觉得,这京城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更值得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