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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尚未完全驱散远山的薄雾,陈力已带着专案组骨干侦查员小李,驾驶着一辆地方牌照的灰色大众,驶离了省道,拐进了通往祁县的县级公路。越往北走,道路越发崎岖,两侧的农田逐渐被茂密的灌木林和起伏的丘陵取代。车载导航在进入祁县地界后变得时断时续,他们不得不几次停车,摇下车窗,向早起下地干活的农人打听方向。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后,在一片显得格外荒凉的郊区地带,他们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为民盐厂”。

盐厂的简陋程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中央,仅有三间低矮的平房,外墙刷着的廉价白漆早已在常年风雨侵蚀下变得斑驳陆离,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粗糙的砖石本体,如同生了丑陋的皮肤病。厂门口杂乱无章地堆着半人高的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未经任何精细加工的粗盐,灰白色的袋面上,用粗糙的红色油墨模糊地印着“为民盐厂”四个字,字迹边缘已因磨损而模糊不清。不算宽敞的院子是简单浇筑的水泥地,裂缝处顽强地钻出几丛野草。此刻,院中正利用晨光摊晒着新收的粗盐,晶莹中带着杂色的盐粒在逐渐变得明亮的日光下,反射着细碎而刺眼的白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带着海腥气、土腥味与矿物质混合的、浓重而涩口的咸腥气味,吸入鼻腔甚至能感到微微的刺痛。

盐厂老板王贵,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实际年龄可能更小但被劳作催老了面容的汉子,正蹲在门槛上。他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老树皮,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肩头和肘部都打着深色补丁的蓝色工装。他就着清晨还算柔和的光线,用一支短秃的铅笔,在一本厚重、页面泛黄卷边的旧式账本上,吃力地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手边放着一个算珠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旧木算盘,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碰撞声。

陈力示意小李留在原地观察周围环境,自己则整理了一下便装,快步走上前,客气地出示了证件。“王老板,打扰了,我们是省厅刑警总队的,想向您了解点情况。”他开门见山,同时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那张技术部门处理过的、从桥墩盐袋上提取的模糊批号经过高清翻拍并放大的照片,指着上面如今清晰可辨的“qm”字样,语气平和但目光如炬地问道:“王老板,麻烦您仔细辨认一下,这袋盐,是不是您这里生产出去的?这个特定的批号,在您这里的记录上,能不能查到它具体的生产日期和供货去向?”

王贵闻言,放下那支短秃的铅笔,用粗壮的手指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这才凑近照片,几乎是贴着画面仔细端详。他那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指尖,在照片上那个关键的批号位置反复摩挲、点了点,随即抬起脸,语气带着小生意人特有的肯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没错,警察同志,这肯定是我家的盐!这个批号我有印象,是二零一六年三月八日那天生产的那一批。我们这种乡野小厂,规模小,利润薄,搞不起那些电脑联网的先进东西,所有的生产批次、出货数量、收货方信息,都靠这笔头,一五一十地记在这老账本上哩,不敢有错。”说着,他拿起手边那本沉甸甸的账本,动作熟练地翻到中间偏后的一页,长着厚茧的指尖在密密麻麻、用蓝色或黑色墨水记录的货品名称、数量、日期和模糊的收货方信息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几行相关的记录上,“喏,你看,这一批次的盐,当时都供应给周边五个乡镇的小卖部了,主要是李家庄、王店镇、靠山屯这几个地方。像县城里的大超市、或者那些餐馆、食品加工厂,人家是看不上我们这种粗盐的,嫌杂质多,颗粒不均匀,颜色也不够白,他们都要那种精细加工过的、价格贵不少的雪花盐。”

陈力心中一动,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立刻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王老板,请您再仔细回想一下。在您这些客户里,或者哪怕是生面孔,有没有人,一次性购买的数量特别大?超出了家庭日常使用的范畴?比如,一次就买十袋甚至更多的粗盐,而且,还可能同时购买生石灰的?”

王贵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形成几道深刻的沟壑,他努力地在尘封的记忆中搜寻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子里只有风吹过盐粒的细微沙沙声。过了足足两三分钟,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哎!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怪得很!”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从二零一六年开春那会儿,具体大概是三四月份开始,一直到……到二零一七年开春前,二月份左右,差不多每个月都来一次,雷打不动。就是个中年男的,每次来,不多说话,直接就要十袋粗盐,外加两袋块石灰,都是用现金结账,从不赊欠。怪就怪在,他每次都戴着个灰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眼睛,还戴着个口罩,把脸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具体长啥样。只记得个子不算高,大概到我耳朵这里(王贵比划了一下,大约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间),但身子骨挺壮实,肩膀宽厚。听他说过几次话,简短,带点咱们本地的土腔,不是外路人。”

陈力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立刻抓住这条极其宝贵的线索,语速不由得加快:“他买完这些东西之后,通常是往哪个方向去了?是开车来的吗?有没有什么交通工具?”

王贵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厂门口那条更加坑洼不平、通向远处一片杨树林的泥土路:“没见开车。每次都是步行来的,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拎着个挺大的黑布袋子,或者有时用个旧麻袋,把那十袋盐两袋石灰都塞进去,看着沉甸甸的,勒得肩膀都往下坠。就是往那边走了。”他指的方向,越过那片稀疏的杨树林,更远处,G55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沉默地横亘在天地之间,桥墩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边过去,就是高速路底下的一片河滩地和荒山坡了,除了偶尔有捡破烂的,平时很少有人去。”

陈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立刻让助手小李拿出随身的素描本,根据王贵的详细描述(身高、体态、走路姿势、可能的年龄区间),结合侧写知识,绘制了一幅嫌疑男子的简易身形画像。虽然无法确定面容,但基本的体貌特征已然勾勒出来。陈力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幅可能至关重要的画像,以及王贵提供的账本上相关页面的清晰复印件,郑重地谢过王贵,立刻带队上车,沿着那条泥土路,朝着高速路的方向疾驰而去,追踪的箭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具体的方向和人影。

午后阳光正烈,炙烤着大地。根据盐厂提供的供货名单,陈力选择了离高速路最近、位于李家庄村口的“李记小卖部”作为重点走访目标。小卖部坐落在一个三岔路口,只有十平米见方,门面陈旧,红漆木门掉色严重,门口摆着一个外壳锈迹斑斑、嗡嗡作响的老旧冰柜,和一个用角铁焊成、摆满各种廉价零食、落满灰尘的简易货架。四十多岁的老板娘,一个面容憔悴的妇女,正坐在柜台后面的一把竹椅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门口几棵老槐树投下的稀疏阴凉里,几个村民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摇着破旧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村里的琐事,一条皮毛脏乱的大黄狗无精打采地趴在旁边,伸着舌头呼呼喘气。

陈力让小李在车上待命,自己走过去,在冰柜里拿了瓶最普通的矿泉水,付了钱,然后很自然地蹲下身,凑到村民中间,递上香烟,顺势拿出那张刚刚绘制的男子身形画像,用拉家常般的语气客气地问道:“各位叔伯婶子,打扰一下,歇个脚。跟你们打听个人,你们有没有见过画上的这个人?看这身形打扮。他应该经常来这边买盐和石灰这类东西。”

一个叼着老旧烟斗、头发已然全白、脸上布满老年斑的李大爷,眯着昏花的眼睛,凑近画像,仔细端详了半晌,然后用烟斗的玉石嘴儿点了点画像上男子的肩膀部位,慢悠悠地说道:“嗯……你这一说,像是有这么个影儿!去年冬天,差不多也是快过年那阵,天儿冷,我在这儿买烟叶,就看见一个打扮跟这差不多的人,买了东西,也是用个黑布袋子装着,鼓鼓囊囊的,闷着头,也不跟人搭话,就往东边那个山坳里走了。那边啊,”他抬起烟斗,指向村东头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是高速桥底下,以前有不少乱七八糟的补胎点、修理铺,乌烟瘴气的。”

旁边一个正在纳着千层底布鞋的大婶闻言也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插话道:“对对对,经李大爷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是有次下大雨,挺急的,他在小卖部这屋檐下躲雨,站得离我们远远的。口罩可能被雨水打湿了,没戴严实,往下滑了一点,露出来的下巴那边,靠左边,好像有颗挺明显的黑痣,有绿豆那么大吧。还有啊,”大婶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感,“他左手好像一直揣在衣服兜里,从躲雨到雨小了点离开,就没拿出来过,也没见他用左手扶过东西,怪怪的。”

“左手一直揣兜里?”陈力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可能意味着对方左手有残疾、特征明显,或者当时拿着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他立刻追问:“李大爷,您刚才说东边山坳里的补胎点,现在具体还有几家在开?都是些什么人在经营?”

李大爷摇了摇头,吐出一口辛辣的烟圈,缓缓道:“以前红火的时候,是有那么三四家,都是随便搭个铁皮棚子,摆个气泵就敢开工。不过啊,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听说关得差不多了,路也修得少了,大车不让走这边。估计还剩个一两家不死不活地撑着,生意也冷清得很。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开的,具体啥情况,我们也不往那边去,不清楚喽。”

陈力心中有了计较,他谢过几位提供了关键信息的村民,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回到车上,与小李会合,将情况简单说明后,两人便驱车,朝着村民所指的、通往东边山坳的那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谨慎驶去。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杂草和灌木几乎要刮擦到车身,远处,G55高速桥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桥墩轮廓,在午后炙热的空气里微微扭曲变形,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

一号废弃煤窑入口处。江屹亲自带领着由四名资深技术员组成的勘查小队,再次进入了这个阴森之地。相较于上一次以寻找血迹和明显搏斗痕迹为重点的排查,这次他们带来了包括多波段光源、高精度真空吸尘器、微量物证提取套装在内的更专业设备,决心对窑洞内的每一寸地面、墙壁、甚至顶棚,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洞内依旧阴冷潮湿,温度比外面低了近十度,空气中弥漫的煤尘味因为人员的二次进入和动作而更加浓重呛人,脚下碎石的摩擦声在死寂而封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

“江队,这里有发现!非常微小的附着物!”一名蹲在洞壁底部、几乎将脸贴到地面的技术员突然低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

几道强光勘查灯的光柱立刻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齐刷刷地聚焦过去。在窑洞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拐角,靠近地面的一条岩石缝隙深处,粘着一小块不起眼的、约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半透明塑料布碎片。碎片边缘不规则,呈现锯齿状,似乎是被强行从一大块塑料布上撕扯下来的。而最关键的是,在这块碎片的表面和边缘,赫然沾附着几颗微小的、在灯光下折射出点点白光的晶莹颗粒——盐粒!

技术员屏住呼吸,用精细的钛合金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这块碎片连同周围可能沾染的微量尘土一同提取起来,动作轻柔地放入专用的透明物证袋中,并立即封口。他隔着袋子,借助强光手电和便携式放大镜仔细观察后,语气带着高度的肯定:“江队,基本可以确认!这塑料布的材质、厚度、韧性,甚至上面沾染的盐粒晶体形态、颜色,都和桥墩检修孔里用来包裹颅骨的塑料布完全一致!这极有可能是凶手在包裹或处理头颅时,不小心被粗糙的岩石边缘刮擦撕裂后残留的!”

江屹蹲下身,强光手电的光束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如同扫描般缓缓移动,仔细观察着发现塑料布碎片周围的微观环境。他发现,这一小片区域,大约一平方米范围内的碎石分布,似乎与周围有着细微的差别。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是自然坍塌堆积的状态,反而呈现出一种被某种重物长时间压迫、碾轧过后,又被人为地用旁边的碎石粗略掩盖、拂平的痕迹,虽然掩饰得仓促,但在专业眼光下,依然能看出不自然的平整度。“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在这个相对隐蔽、干燥的角落进行分尸和初步处理的,”江屹沉声道,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异常的地面,“他用大块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形成一个临时的‘工作台’,防止血液、组织液和其他生物痕迹污染地面,也方便后续的包裹和清理。上次我们没能发现,要么是他事后进行了相当仔细的清理,要么是我们的勘查重点和精度当时存在盲区。”

就在这时,江屹别在肩头的便携式对讲机发出了轻微的电流声,随即传来了陈力清晰而急促的语音汇报,详细说明了在祁县盐厂和李家庄的走访结果,重点描述了“匿名买盐人”的体貌特征(中年男性、矮壮、本地口音、下巴左侧有黑痣、左手习惯性揣兜可能有问题)以及其最后消失的方向,明确指向东边山坳内可能尚在营业或已废弃的补胎点区域。

江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按下对讲键,语速快而果断:“收到!我这边有重大突破,煤窑发现关键物证,塑料布与包裹颅骨的系同源,基本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凶手进行分尸和处理尸块的核心现场!买盐人频繁活动并最终消失的补胎点区域,极有可能是他实施犯罪、控制受害者,或者进行前期准备及后期藏匿的第一现场或关联地点!陈力,你和小李继续向前推进,重点排查山坳里所有,特别是那些已经废弃、无人注意的补胎点,注意安全,保持通讯!我马上带技术队过去与你们汇合,形成合围!”

天色开始变得昏暗,G55高速某下道口附近,车流明显增多,尾灯划出一道道红色的光带。路边,一个挂着“老六牛肉粉”鲜红色招牌的改装流动餐车,正亮着昏暗的灯泡,开始招揽晚餐时段的生意。餐车由一辆报废的中巴车改造而成,外壁覆盖着一层经年累月积累的、厚厚的、发黑发亮、几乎成了壳状的油污,散发着腻人的气味。体型微胖、留着一撮稀疏发黄山羊胡的老板孙老六,正站在灶台前,动作机械地烫着米粉,身前一口大铝锅里翻滚着浑浊不堪、漂浮着厚厚油花和不明香料的汤水,蒸腾起带着浓烈刺鼻香料味和隐隐肉腥气的白色热气。几个显然是刚下高速、疲惫不堪的货车司机,正坐在餐车旁支起的几张低矮小折叠桌旁,埋头呼呼地吃着热气腾腾、颜色深重的米粉,对周围环境似乎毫不在意。

江屹和陈力带着几名身着便衣但眼神锐利的民警,分乘两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距离餐车百米开外的路肩阴影里。他们步行靠近,正准备按计划对餐车进行突击检查时,正好撞见孙老六从餐车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用脏污帆布盖着的角落里,费力地拖出一个硕大的、白色的塑料化工桶。孙老六用一个长柄的大铁勺子,正从桶里往那口翻滚的汤锅中,添加着一种颜色发暗、呈不健康的灰褐色、肉质颗粒显得异常粗糙、其间还夹杂着些许白色筋膜和软骨碎屑的肉糜。那肉糜的整体外观、颜色和质地,与正常新鲜牛肉糜应有的鲜红色、细腻纤维状结构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之感。

江屹一个箭步上前,在孙老六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然亮出了证件,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嘈杂的锅灶声和司机们的咀嚼声中清晰地传入孙老六耳中:“孙老板,我们是省厅刑侦总队重案组的。现在依法对你的经营场所、所有食材及进货渠道进行检查,请你立即配合!出示你的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以及所有肉类食材的进货凭证、检疫合格证明!”

孙老六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唰”地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握着长柄勺子的手剧烈一抖,勺子“当啷”一声脱手掉进了翻滚的汤锅里,溅起一片滚烫的油花。“警……警官,我……我……”他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地辩解,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不敢与江屹对视,“我……我这都是正规渠道来的好肉啊!绝对没问题!进货单子……那个……我……我放在家里了,没……没带过来……执照……执照在车里,我……我找找……”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那个打开的塑料桶。

陈力不等他继续编造,立刻一个侧步,绕到餐车后方,猛地掀开那块用来遮挡的、沾满油渍的脏污帆布——后面赫然堆叠着、塞挤着足足十八个大小不一的白色塑料桶!有的盖子紧闭,有的则随意敞着口,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同样颜色可疑、质地异常的肉糜,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肉类轻微变质腐败的酸骚味、以及大量劣质香料试图掩盖却欲盖弥彰的刺鼻腥臊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令人肠胃翻涌,几欲作呕。

江屹则迅速检查了餐车内部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皮柜。在孙老六颤抖着、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后,柜子里没有找到任何一张票据存根或执照副本,只有一叠用油腻的橡皮筋胡乱捆着的、面额不一的现金,散发着纸币特有的陈旧气味。

此时,接到紧急通知的苏晴也带着法医助理和现场快速检测箱赶到了现场。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和N95口罩,无视那令人不适的气味,拿出专业的无菌取样勺和试管,从一个敞口的塑料桶深处,舀出少许肉糜样本,放入便携式快速检测盒中,同时提取部分样本准备带回实验室进行深度分析。她的眉头很快紧紧皱了起来,抬头对江屹低声道,声音凝重:“初步快速检测显示,这肉糜的肌纤维形态异常,脂肪分布和熔点也与常见牲畜肉差异很大。更重要的是,里面似乎含有不止一种生物的dNA片段。具体是什么物种,含量多少,是否含有……违禁成分,必须立刻送回实验室,做更精确的dNA条形码测序和组织学病理分析才能最终确定。目前看,风险极高。”

面对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和法医专业的初步判断,孙老六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旁边一个沾满油污的小马扎上,额头上的冷汗如同下雨般往下淌,瞬间浸湿了他脏兮兮的衣领。他双手抱着头,声音带着彻底的崩溃和哭腔:“我……我承认!我鬼迷心窍!我……我就是贪便宜……这肉……这肉不是我去正规市场进的,是……是别人定期给我送过来的,价格……价格只有市场价的三分之一……我……我真不知道这肉有问题啊!我真不知道啊!”

江屹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投下压迫性的阴影,目光如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直刺孙老六的灵魂:“谁送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有什么特征?从什么时候开始送的?送货规律是什么?把你知道的关于这个‘中间人’的一切,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说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孙老六眼神绝望地躲闪着,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支支吾吾地,断断续续地交代:“是……是个中间人……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他……他每次都戴口罩,有时候还戴个破草帽,根本看不清脸……我也不知道他叫啥,真名假名都不知道……从……从去年夏天,六七月份开始的吧……每周……每周固定给我送一次货,一般是……是周三或者周四的晚上……把桶放在我餐车后面说好的地方……我……我把钱放在旁边一个砖头下面……从……没见过面交钱……”

盐袋上那个不起眼的批号,如同一个精准的坐标,将警方原本分散的视线,一步步从宏大的排查区域,牵引至偏僻的祁县小盐厂,再到人烟稀少的李家庄小卖部,最终死死锁定在了高速桥下那片荒凉、混乱且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山坳补胎点区域。而煤窑中那块与包裹颅骨塑料布同源的微小碎片,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几乎坐实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就是进行残忍分尸和处理尸块的核心现场。此刻,这起骇人听闻、迷雾重重的系列命案,其黑暗的触角,竟然又与这家使用来源不明、成分极其可疑肉糜的路边牛肉粉摊,发生了如此诡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交集。匿名买盐人、煤窑分尸、廉价肉糜、神秘的送货中间人……这些原本看似孤立、散落的元素,被一条若隐若现、散发着血腥与腐败气味的黑暗链条,强行串联了起来。然而,那个关键的“中间人”,那个下巴有痣、左手可能带有残疾或特征的神秘男子,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他与山坳中那些或存或废的补胎点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他每周准时送来的、这桶桶价格低廉到异常的肉糜,那令人不敢深思、细思极恐的成分,究竟意味着什么?真相的轮廓似乎正在迷雾中一点点收紧,变得清晰,但核心的黑暗,凶手的真实面目和完整的犯罪网络,却仿佛隐藏得更深,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扑朔迷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凶手的影子,仿佛就藏在那厚重的口罩之后,在那山坳最深处的阴影里,在那深夜无人的送货路上,冷冷地注视着一切,尚未完全显露其狰狞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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