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夜的奔逃,将身后的杀戮与血腥暂时甩脱。天际泛起鱼肚白时,队伍终于在一处隐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山涧裂缝中停了下来。人困马乏,几乎到了极限。
萧景澜率先下马,脚步一个虚浮,险些踉跄,被他用剑鞘死死撑住。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唇色泛着不健康的灰白,先前强压下的伤势在高度紧张与剧烈运动后,如同反噬般汹涌袭来。他强撑着,将依旧虚弱的林悠然小心抱下马。
“王爷!”守墓人快步上前,伸手欲扶。
萧景澜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声音沙哑低沉:“轮流警戒,抓紧时间休息,处理伤口。”他的目光扫过仅存的五名黑甲卫,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与三眼教众搏杀留下的伤痕,眼神却依旧坚毅。又看了一眼守墓人,这位老者脸上的疲惫更深,仿佛又苍老了几分。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林悠然身上。她依靠着岩壁坐下,晨曦微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丽的侧脸,额心的印记已完全隐去,仿佛昨夜那神奇的护体光晕只是一场幻觉。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惊悸与迷茫,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萧景澜走到她身边,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沉默地坐在一旁,开始运功调息,试图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实力,否则,莫说保护他人,自身都难保。
山涧内一时只剩下潺潺的水声和众人粗重疲惫的呼吸声。黑甲卫们熟练地互相包扎伤口,嚼着冰冷的干粮,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望向裂缝之外。
林悠然小口喝着水,冰凉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她偷偷看向身旁闭目调息的萧景澜。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周身依旧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昨夜他那个复杂的眼神,如同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景澜,你的伤……要不要紧?”
萧景澜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道:“无碍。”语气听不出情绪。
这份刻意的疏离让林悠然心中一涩。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依旧无力的双手,昨夜那奇异的力量仿佛昙花一现,此刻无论她如何感应,体内都空空如也,只有那圣莲印记所在之处,隐隐传来一丝温热的联系。
“昨夜……那光……”她试图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这时,守墓人走了过来,他在林悠然身旁坐下,浑浊却睿智的眼睛看着她,语气温和:“王妃不必惊慌,更不必妄自菲薄。‘圣莲血脉’传承久远,蕴藏伟力,非寻常武道内力可比。昨夜情况危急,血脉之力自主护主,乃是本能。只是您初觉醒,尚无法掌控,待身体恢复,慢慢引导,自能明了其中玄奥。”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依旧闭目不语的萧景澜,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此力关乎重大,乃是暗夜中之微光,希望之所在。然福兮祸之所伏,觊觎者众,王妃日后还需……万事小心。”
守墓人的话,既是一种安慰与指引,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林悠然听懂了,她点了点头,心中却更加沉重。这力量,是希望,也是灾祸的源头。
短暂的休息后,萧景澜强行压下伤势,决定再次出发。此地虽隐蔽,但并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与北境派出的接应力量汇合。
“我们不能再走官道,也不能深入密林。”萧景澜摊开一份简陋的羊皮地图,指尖在上面划过一条曲折的路线,“绕行西侧落雁山,虽然路程远了些,但地势复杂,易于隐匿行踪。”
众人并无异议。此刻,萧景澜的判断是他们唯一的依仗。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落雁山山势陡峭,林木更为茂密,几乎无路可走。黑甲卫不得不轮流在前方用刀剑开辟路径,速度慢了许多。
林悠然依旧与萧景澜共乘一骑,长时间的颠簸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适,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呻吟。她能感觉到萧景澜环抱着她的手臂始终稳定,为她挡住了大部分颠簸,也隔开了山林间的寒意。
然而,两人之间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隔阂。萧景澜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警戒与寻路中。林悠然几次想开口,都被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壳挡了回来。
她不禁想起坠星谷底,他毫不犹豫将本命精魂渡给她时的决绝,想起他抱着她冲出毁灭风暴时的坚定。为何脱险之后,反而……疏远了呢?是因为她这不受控制的血脉力量,让他觉得难以掌控?还是身为王爷的骄傲,让他不习惯在她面前显露脆弱?
午后,天空阴沉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让疲惫的众人精神稍振,但也让山路变得更加湿滑难行。
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队伍再次短暂停歇避雨。萧景澜借着雨水擦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他走到一处高地,凝望着岚城的方向,雨幕模糊了远山的轮廓,也让他心中的焦虑如同这阴沉的天气,挥之不去。
守墓人无声地来到他身后,低声道:“王爷在担心岚城的局势?”
萧景澜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禁军出现在边境,三眼教如影随形。朝中……恐怕已有变故。”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周先生经营多年,他的手,伸得比本王想象的还要长。”
守墓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爷,王妃血脉觉醒,消息恐怕瞒不住。此番归去,北境恐成漩涡之眼。您……需早作打算。”
萧景澜猛地握紧了拳,指节泛白。他何尝不知?只是如今他重伤未愈,手下精锐折损殆尽,带着身怀异宝、却又无力自保的林悠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必须尽快赶回去,整合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下方正靠坐在树根下、闭目休息的林悠然。雨丝打湿了她的鬓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脆弱而又倔强。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保护欲、责任、还有一丝因局势失控而生的烦躁,以及……昨夜那银色光晕带来的、微妙的距离感。
雨渐渐停了,天色依旧昏暗。队伍准备再次出发。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侧翼警戒的黑甲卫疾步而来,手中捧着一件东西:“王爷!在东南方向约百步外的灌木丛中,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布囊,上面用特殊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隐晦的标记——一只展翅的黑鹰。
黑鹰义从!
萧景澜眼神一凛,接过布囊,入手微沉。他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信件,而是一枚质地奇特的黑色木符,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以及一个古老的“潜”字。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言语,没有指示。只有这枚看似普通的木符。
萧景澜摩挲着木符上的纹路,眉头紧锁。黑鹰义从再次出现,留下了这个意义不明的信物。他们是在指引方向?是在示警?还是……另有图谋?
这枚突然出现的黑鹰木符,如同投入暗流中的一颗石子,在原本就迷雾重重的归途上,再次荡开了层层涟漪。
萧景澜将木符紧紧攥在手心,望向东南方向——那正是他们计划中路线的侧翼。是巧合,还是黑鹰义从早已料到了他们的选择?
他收起木符,没有对众人解释,只是沉声下令:“改变方向,往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