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落在石缝里，像一粒火星坠入枯井。我撑着墙角的湿苔站起来，短刃在掌心转了一圈，刃口朝外。老者咳出的那口血已经渗进符纹深处，整道刻痕还在微微发烫，仿佛有脉搏在石头里跳动。守卫的脚步声刚走远，铁栏外只剩下回荡的余音。
我没有回头。
撬开墙角松动的石砖时，指节被碎石划破，血混着脓水淌下来。暗道低矮狭窄，爬行时左臂蹭过粗糙岩壁，焦皮撕裂，疼得我咬住袖角。甬道尽头是一处塌陷的排水口，我用短刃钩住铁栅，一点一点挪出去。冷风扑面，带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后山的雾气比往日更浓，白茫茫裹住整片断崖。
玉珏贴在胸口，忽然一阵滚烫。
我低头看它，原本温润的玉石正泛起微弱金光，像是回应某种召唤。这光不亮，却穿透了迷雾，在前方引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径。我知道，那是若水残息的痕迹——三百年前被斩断的命脉所留下的灵痕，唯有沾过昆仑仙气的人才能感应。
脚下一滑，踩进泥坑。藤蔓缠住脚踝，我挥刀割断，掌心已被汗水浸透。每走一步，肋骨处就传来锯齿般的钝痛，那是离渊那一掌震伤的内腑。但我不能停。老者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不敢浪费。
雾越来越重，视线不过三尺。地上坑洼遍布，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我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路边石上作记号，怕绕回原地。途中两次跌倒，膝盖磕在硬石上，几乎站不起身。可只要一闭眼，就能听见老者的声音：“明日子时，你不准死。”
我撑着刀柄起身，继续往前。
子时前三刻，玉珏的光骤然增强。前方岩壁被藤蔓层层遮蔽，我伸手拨开，露出一道窄小的洞口。洞内无风，却有一股陈旧的香灰味飘出，像是久未开启的祭坛。
我伏在洞外，屏息观察。
十道身影围坐石台，皆蒙面覆袍，中央地面刻着一幅巨大阵图——正是我在地牢里试图完成的聚魂阵，分毫不差。他们静默不动，似在等待什么。
颈间玉珏猛地一热，几乎灼伤皮肤。
洞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持昆仑虚玉珏者至，阵门启。”
话音落，石壁无声裂开，一道人影走出。她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沉静的脸。眉心有一点朱砂印记，形如羽翼展开。我不认识她，可那轮廓却让我心头一震——古籍中记载的老祭司之女，便是这般模样。三百年前，她因预言“血翼咒必反噬其主”而被离渊废黜流放，从此销声匿迹。
她看着我，目光如刀：“你母亲晚棠，是我父亲最后救下的人。她临死前托付玉珏，说唯有此信物者，能破血翼咒。”
我握紧玉珏，喉咙干涩：“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因为离渊已启动咒法。”她声音冷峻，“血翼咒需以皇室血脉为引，吞噬边军忠魂壮大己身。但凡参与献祭之人，魂魄皆会残留一丝怨念，汇聚成若水残息。而这残息，只会向两种人示踪——一是皇族后裔，二是沾染昆仑仙气者。”
她盯着我的眼睛：“你两者皆有。你不来，谁来？”
我沉默。
她转身指向洞内阵图：“我们等了三百年。等一个能真正启动聚魂阵的人。不是为了复活谁，是为了让那些被吞食的魂，有机会开口说话。”
“说话？”
“说他如何屠戮忠臣，如何篡改圣典，如何用血翼咒控制翼族将领。”她冷笑，“你以为他是靠力量统治？不，是靠恐惧。每一个不服从的将领，都会在深夜莫名暴毙——实则是被咒法抽干魂魄，成了他翅膀上的养料。”
我脑中闪过赤羽醉酒时含糊提起的旧事：“……三年前，北境守将突然疯癫，扑向自己咽喉……”
她点头：“那就是第一个被祭的人。此后每年都有，名单早已列好。你若再晚一步，下一个就是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手里有玉珏。”她走近一步，“这玉不是护身符，是钥匙。它曾属于昆仑虚墨渊座下弟子，承载过最纯净的仙族灵力。唯有这种力量，才能激活聚魂阵中‘清源’一环，剥离血翼咒对魂魄的侵蚀。”
她抬手示意洞内：“我们已有九名将领残魂归位，只差最后一笔——由你亲手完成。你能做到，因为你既是晚棠之女，也是昆仑信物的持有者。”
我盯着那幅阵图，指尖微微发颤。
“你们……是谁？”
“曾是翼族最忠诚的守护者。”她身后一名蒙面人开口，“我是北境副将遗孤。我父死前写下血书，藏于铠甲夹层，却被离渊焚毁。我活下来，只为今日。”
另一人道：“我是圣殿文书官之子。我父整理古卷时发现血翼咒真相，当晚便坠崖身亡。”
又一人低声道：“我母是医女，曾为受伤将领诊治。她察觉他们魂魄不稳，上报圣殿，三日后全家被控通敌，满门抄斩。”
十个人，十条命，十条被掩盖的冤屈。
我抬头看向那女子：“你父亲……当年为何救我母亲？”
“因为他知道，私生女的血脉未必污浊。”她淡淡道，“真正肮脏的，是权力。他临终前说，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孩子，左手带着凡人的血，右手握着仙族的光，站在圣殿之上，把被颠倒的秩序，重新扶正。”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焦黑溃烂，血迹斑斑。可掌心里的玉珏，依旧温热。
“我该做什么？”
“进入阵心，以血为引，完成最后一笔。”她说，“但你要记住，一旦启动，离渊必有所感。他会派人追杀。你没有退路。”
我点头。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还有一件事。你体内的聚魂术残卷，并非偶然所得。是你母亲临终前，请我父亲偷偷封入一块骨符，埋在你出生之地。你后来挖出骨符，才得了那半卷咒文。”
我怔住。
“她早就知道你会走上这条路。”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无犹豫。
正要迈步，洞外骤然传来怒吼：“私生女！你逃不掉！”
赤羽的身影破雾而来，双翼展开，翼刃寒光凛冽，直指洞口。他一脚踢开挡路藤蔓，眼中杀意翻涌：“离渊有令，格杀勿论！”
洞内众人立刻起身，蒙面首领抬手结印，石壁开始缓缓闭合。
“快进去！”她推我一把。
我退入洞中，回望一眼。赤羽已冲至洞前，翼刃劈向石门缝隙。轰然巨响中，碎石飞溅。
首领站定阵心，对我伸出手：“现在，划下那一笔。”
我抽出短刃，刀尖抵住地面。
第一道血痕刚刚落下，洞外传来金属刮擦岩壁的声音。赤羽正在强行凿穿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