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叹道:“成林兄今日之勇,我等佩服!然则,刘子承手握京营兵权,又使得太后……唉,如今更是权倾朝野,连元辅都不得不虚与委蛇。我等纵然有心杀贼,奈何力有未逮啊!”
“力有未逮?” 陈成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今日他刘子承可以当众羞辱于我,明日便可罗织罪名,将诸位下狱!他今日在朝堂所言,哪一桩不是变更祖制、动摇国本?开钱庄与民争利,增科举败坏学风,甚至还要用什么奇技淫巧之人!长此以往,圣人之道何在?祖宗法度何存?”
张给事中年纪较轻,血气方刚,愤然道:“陈兄所言极是!绝不能坐以待毙!我等当联络科道同僚,联名上奏,弹劾其专权跋扈、变更祖制之罪!就算扳不倒他,也要让天下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王言却更为老成,摇头道:“弹劾?谈何容易。如今奏疏必经通政司,即便送达御前,陛下年幼,奏章最终不还是落到刘子承手中?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难道就束手无策?” 陈成林不甘心地低吼。
王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硬碰硬自然不行。但刘子承此举,得罪之人岂在少数?那些因清丈田亩、改革盐法而利益受损的勋贵、官绅,乃至宫内……未必都甘心。或许,可效仿古人‘清议’之策。”
“清议?” 几人目光都看向他。
“正是。” 王言压低了声音,“我等可在士林之中,广为宣扬刘子承之‘恶’,斥其乃‘董卓’、‘曹操’之流。通过诗文、笔记、乃至酒楼茶肆的议论,塑造其‘国贼’形象。同时,暗中联络各地督抚、书院,尤其是江南士林,他们素来重气节,若闻京师权奸当道,岂能坐视?只要‘人心’不在他那边,待其恶贯满盈,或南方战事有变,便是时机!”
陈成林闻言,黯淡的眼神重新燃起光芒:“王兄高见!不错,笔杆子有时胜过刀把子!我等要让他刘子承,纵有权势,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让他知道,这大明天下,终究是士大夫的天下,不是他一介武夫可以为所欲为的!”
琴声悠扬,小院内,一场以舆论为武器、意图从道德和名声上瓦解刘庆统治基础的密谋,就在这风月场的掩护下,悄然展开。
而外间抚琴的柳大家,指下琴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复又流畅,无人知晓她心中作何想法。
几杯浊酒下肚,加之胸中郁结难平,陈成林与其友人们早已失了刚来时那份“忧国忧民”的沉痛,酒意上头,原先压抑的欲望与文人狎妓的陋习便暴露无遗。
外间柳大家的琴声清越,透过竹帘,更显得其人如空谷幽兰。陈成林醉眼朦胧,听着琴音,想着方才宫门受辱,此刻竟生出一种畸形的补偿心理,欲在这风月场中找回些许“尊严”。
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对侍立一旁的老鸨喝道:“让柳大家进来陪酒!弹的什么劳什子曲子,晦气!”
老鸨满脸堆笑,心下却是一紧,连忙赔罪:“哎呦,陈大人,各位爷,实在对不住!柳大家是咱们青翠轩的清倌人,只卖艺不陪客,这是京城都知道的规矩,老身可不敢破例啊……”
“规矩?”陈成林仗着酒意和官身,勃然作色,指着老鸨骂道:“你个老虔婆,可知本官是谁?区区一个娼妓,也敢在本官面前摆谱?什么清倌人,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今日便要她来陪,否则,哼,你这青翠轩还想不想开下去了!” 同行的几人也纷纷起哄,场面顿时混乱。
老鸨心中叫苦不迭,这群人是官身,自己养的打手根本不敢动。她一面点头哈腰地虚与委蛇,说着“大人息怒,容老身再去劝劝”,一面悄悄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速去顺天府报案,这已不是她一个老鸨能摆平的了。
不多时,一队顺天府的官差匆匆赶到。为首的班头进了小院,看到这群虽然衣冠不整、醉态毕露但明显是朝廷官员的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只能先命人将吓得花容失色、衣衫在推搡间已有些凌乱的柳大家护到一边,然后赶紧派人火速通报府尹王国厚王大人。
王国厚此刻早已歇下,被从被窝里叫起,听闻是一群御史在青楼闹事,还要强逼清倌人,气得破口大骂:“这群酸子!白日里刚触了平虏侯的霉头,晚上就去嫖妓耍威风,真真不知死活!”
骂归骂,他却不敢怠慢。御史身份特殊,虽然官阶可能不高,但风闻奏事的权力让人忌惮,万一被他们记恨,随便参上一本,也够他喝一壶的。王国厚只得穿戴整齐,匆匆赶往青翠轩。
到了现场,王国厚阴沉着脸,先扫了一眼醉醺醺的陈成林等人,又看了看哭泣的柳大家和一脸焦急的老鸨,心中已有计较。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得罪这帮御史,便打着官腔对老鸨斥道:“混账东西!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清流御史!他能看得上你家的姑娘,那是柳大家的造化!你这打开门做生意的,讲究的不就是个你情我愿,银货两讫?柳大家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既然身在青楼,只要陈大人出得起价钱,成就一段佳话又如何?何必在此哭哭啼啼,扫了大人们的雅兴!”
老鸨一听,心凉了半截,哭诉道:“王大人!您不能这么说啊!柳大家是清倌人,这是青翠轩立下的规矩,全京城都知道的呀!您这样,岂不是……岂不是逼良为娼吗?”
“逼良为娼?” 王国厚被老鸨当面顶撞,脸上瞬间挂不住了,尤其是在一众官员面前,感觉权威受到了挑战,顿时勃然大怒,黑着脸喝道:“好你个刁妇!竟敢污蔑本官逼良为娼?本官今日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在逼良为娼!来人啊!把这青翠轩里所有的姑娘,都给本官叫到前院来!本官要一个一个亲自审问,看看有没有是被你这老虔婆逼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