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孙苗连忙低声责备道:“红娘子!不可无礼!这是高阁老!”
桃红这才意识到失言,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福了一礼:“老……呃,阁老大人恕罪,是小女子口无遮拦,说错话了。”
高名衡哈哈一笑,摆摆手:“无妨无妨!老夫倒是喜欢你这般直言快语。说起来,老夫家中也有个孙女,年纪与你相仿,性子也有几分相似,甚是活泼有趣。”
苏茉儿心思细腻,顺势问道:“高大人既提及家眷,何不将她们接来京中团聚?也免得大人独自在京,无人照料。”
高名衡摇摇头,露出一丝倦意:“哎,说来惭愧。老夫原本打算,此番入京述职后,便寻机向朝廷请辞,归隐田园的。却不料侯爷突遭变故,昏迷不醒。如今朝局波谲云诡,正值用人之际,老夫……实在不好就此抽身离去。但待眼前风波稍定,政局略稳,老夫仍是希望能卸下担子,回乡颐养天年的。”他没说,其实是因为刘庆失忆之事。
苏茉儿闻言,轻声道:“大人为国操劳,辛苦了。”
高名衡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回道:“苏娘子为侯爷打理内外,暗中筹谋,岂不更是辛苦?”
苏茉儿眼神微动,坦然一笑:“为侯爷分忧办事,妾身只觉得份内应当,心中充实,并不觉辛苦。”
高名衡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能者多劳,举重若轻!这恐怕也正是侯爷如此倚重信任你的缘由所在啊!”
孙苗看着两人打哑谜般的对话,眨着好奇的眼睛,忍不住插嘴问道:“大人,苏娘子,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高名衡与苏茉儿相视一笑,却不再多言。高名衡转而轻松道:“罢了罢了,今日老夫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想回那冷清府邸用饭了。横竖文渊阁里也无甚要紧事,不如……就在你们这儿叨扰一顿?孙夫人,苏娘子,可否为老夫备些简单饭菜?”
孙苗被高名衡一声“孙夫人”叫得脸颊绯红,慌忙低下头。她心知自己不过是妾室,真正的平虏侯夫人远在开封主持家务,这声“夫人”她如何当得起?她不敢应声,只匆匆福了一礼,便转身出去张罗饭菜了。
桃红也赶紧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后厨帮忙,紧跟着溜了出去。她方才一时情急,对当朝首辅出言不逊,此刻心中正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生怕高名衡计较。
待两人离去,室内只剩下高名衡、苏茉儿与昏迷的刘庆。高名衡神色转为凝重,低声问道:“苏娘子,这几日……侯爷情况可有何细微变化?”
苏茉儿轻叹一声,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忧色:“除了面色不似最初那般苍白,略微红润了些许之外,呼吸、脉象皆如常,并无其他变化。依旧……依旧是这般沉睡着。”
高名衡的眉头紧紧锁起,忧心忡忡:“这……这已将近二十日了!为何会昏迷如此之久?老夫最担心的……并非是他不醒,而是怕他即便醒来,却因这场大病,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若真如此,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苏茉儿闻言,沉默了片刻。这个可能性,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内心深处一直抗拒去深思,宁愿相信侯爷终会完好如初地醒来。
此刻被高名衡直接点破,她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与无力。她轻声道:“无论侯爷醒来后是何光景,是否还记得过往……他心中所念所想,他所欲推行之新政,所图谋之大局,妾身……必会竭尽所能,继续推行下去。纵使才智远不及侯爷,无法全然达成他的期望,也必不敢有负他所托。”
高名衡凝视着她,不禁深深点头,由衷赞道:“你若为男儿身,必是出将入相、匡扶社稷的栋梁之材!”
苏茉儿却淡然一笑:“女儿身又如何?幸得侯爷不以世俗之见论人,唯才是举,知人善任。在他麾下做事,是男是女并不紧要,紧要的是能否办实事、成大事。妾身以为,女儿身同样能担重任,能助侯爷成就一番事业。”
她没有去追问高名衡是如何知晓她在为刘庆经办那些隐秘事务的。刘庆与高名衡之间书信往来极为频繁,军政大事、天下局势,乃至许多隐秘筹划,刘庆都常写信向这位亦师亦友的首辅请教,言辞恳切,几乎是执弟子礼。
就连当年处置李自成这等关乎天下大势的决断,刘庆也曾仔细参考过高名衡的意见。在高名衡面前,刘庆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而高名衡也确实如同一位尽心尽业的老师,毫无保留地为刘庆剖析利害,指点迷津。
高名衡听了苏茉儿的话,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却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苏茉儿沉吟片刻,轻声问道:“孙将军行此险招,封锁大营,散布瘟疫流言……是否正是为了应对朝廷意图染指军资之事?”
高名衡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正是如此。坦白说,老夫当日亲赴军营,本意是想劝说孙文焕顾全大局,暂且退让一步,先行开门接纳户部官员。却不料……孙将军态度异常坚决,宁可以身犯险,行此欺瞒朝廷之事,也绝不肯轻易交出侯爷苦心积攒的军资命脉。老夫见他心意已决,且其情可悯,其志可嘉,权衡之下,便也选择了顺水推舟,成全了他这片护主之心。”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始料未及的感慨:“只是……老夫与孙将军都未曾料到,此事竟会发酵至如此地步!一场权宜之计,竟引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连朝政都几近瘫痪。这动静……着实是闹得太大了些。”
苏茉儿闻言,也不禁莞尔:“何止是大了些?简直是惊天动地。如今这京城之内,上至公卿,下至黎庶,无不谈‘瘟’色变,户户自危。孙将军这一出戏,唱得确实是……过于逼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