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目光如炬,远眺北方,马鞭遥指天际:“但平虏侯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以火器为战之本,每次出征,火药、弹丸等辎重堆积如山,再加上人吃马嚼,所需民夫数量惊人。单是这些物资的转运、消耗,便是一笔巨大开支。”
左梦庚听得入神,面上时而凝重,时而恍然,末了一拍大腿:“如此说来,侯爷纵有精兵,却也难逃银钱耗费巨大的困境!”
何腾蛟侧首,目光扫过左梦庚:“你且说说,是要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军,还是一支胜负难料的庸军?”
左梦庚眼神闪烁,似在权衡利弊。何腾蛟见状,抬手打断他的思绪:“先放下这些,你眼下最该思量的,是如何击退黄得功。唯有立下战功,日后在新朝才能站稳脚跟。”
左梦庚咬了咬牙,铁甲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听得大人一席话,梦庚如梦初醒!只是末将仍有顾虑,此番擅自出兵,若引得侯爷不满……” 他的声音渐弱,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何腾蛟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无需为此忧心。本官已修书一封送往开封,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断不能让平虏侯心生误会。”
“大人是要去开封?” 左梦庚吃惊地转头,脸上满是诧异。
何腾蛟微微颔首:“你只管领兵迎敌,本官自会前往开封,与平虏侯当面一谈。”
左梦庚神色变幻不定,欲言又止。何腾蛟见状,不禁抚掌大笑:“你莫不是在想,本官既打算前往开封,又何必在此大力收拢你们这些将士?”
左梦庚脸上一红,局促地点了点头:“正是!末将心中实在疑惑。”
何腾蛟的笑声回荡在江岸上:“本官不愿见应天府那帮人独大,这天下纷争已久,是时候安定下来了。放眼天下,唯有平虏侯最有能力结束这乱世!”
左梦庚心中感动,望着何腾蛟坚毅的侧脸,语气中满是惋惜与敬佩:“大人之心,末将今日方才明了。末将随父多年,却长进寥寥,今日在督师跟前,才知自己何等浅薄。”
何腾蛟欣慰地看着他:“你能有此感悟,本官甚是欣慰。也盼着你日后在新朝能大展宏图。”
左梦庚心中一动,猛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重重跪在地上:“若督师不弃,末将愿拜督师为师,还望督师成全!”
何腾蛟见状,也翻身下马,伸手将他扶起,脸上笑意盈盈:“我们目前不就是如此吗?”
左梦庚如遭雷击,颤抖着声音喊道:“老师……” 这一声 “老师”,却如金石之音,穿透云层 。
开封侯府正厅内,八百里加急快报的朱漆封筒滚落案头,刘庆握着信笺,何腾蛟的信笺上墨迹未干,短短 “只身赴汴” 四字,如重锤般砸在他心头。
“这何腾蛟……” 刘庆喉间滚动,踱步时,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与檐角铜铃的叮咚声相和,在空旷的厅内回响。
王汉俯身拾起信笺,这位老臣捻着斑白胡须,目光扫过信中字句,忽长叹一声:“侯爷,这何督师是大义之人啊。”
“何出此言?” 刘庆转身盯着王汉。
王汉将信笺缓缓推回,指腹摩挲着 “只身” 二字:“督师深知侯爷疑虑,孤身前来,明面上是示好相助。”
他顿了顿,“然细思之下,却另有深意。他拥护皇子正统不假,可对侯爷推行的新政……”
刘庆的眼皮狠狠抽搐:“是这样?”
“此乃下官愚见。” 王汉躬身行礼,“督师此番举动,恐与下官当初忧虑相同,新政动摇国本,免税均田之策虽得民心,却断了朝廷根基。” 他抬头时,目光与刘庆相撞,二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刘庆沉默良久,忽然抬手抚额:“既如此,督师若至,当以国礼相迎。”
王汉眼中闪过精光,不动声色道:“以督师此举,入阁拜相亦不为过。”
“你且去草拟文书。” 刘庆背手望向舆图,指尖划过湖广之地,“若他应允,此事便成。” 他忽又转头,目光如炬:“当然,也有你的一份。”
王汉身形一震,官袍下的双手微微颤抖:“侯爷!下官才疏学浅,实难担此重任……”
“王大人。” 刘庆突然轻笑,笑声却不达眼底,“你也不必自谦了,若论治国安邦,满朝上下你也是有为之人,待内阁名单拟好,本侯便面见太妃娘娘。”
“诺!” 王汉深深行礼,转身时忽又回头:“侯爷,臣等商议,拟尊您为王,另设大将军一职,位在兵部之上。”
刘庆摆摆手:“本侯之事,你无需操心。”
“臣斗胆直言……” 王汉犹豫片刻,“封侯拜王之事,侯爷若不便开口,臣等可为您周旋。”
“不必了。” 刘庆望向窗外“你且去忙吧。”
陕西汉中城,暮色压城,城墙上的 大旗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高名衡身着孔雀补服望着阶下三位身披玄铁甲的将军,抬手虚引:“诸位将军,请入座吧。本官亦是不放心,这出征在即,也想听听三位的高见。”
高得捷抱拳上前,他望着案上摊开的川蜀舆图,眉头拧成川字:“大人,此番出征,确实亦有难处。”
他的指尖重重划过图中秦岭栈道,“这入川之路,栈道险绝,虎踞龙盘。我军虽兵员精简,但兵力单薄,深入蜀地后,恐难一举荡平张贼,至多只能形成钳制之势。再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角堆积的粮草文书,“辎重转运,更是难如登天。”
高名衡抚须颔首,烛火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愈发深刻:“这些,本官已与侯爷反复商议。” 他起身走到舆图前,朱笔在汉中与成都间画下弧线,“不过,本官早有安排,已檄令各府征调民夫数万,专为大军转运粮草、修缮栈道。”
“大人!” 高得捷闻言神色骤变,向前半步却又顿住,“如今陕西连月干旱,府库空虚,粮食……”